如果張狂還在這里,一定會對他離開後所出現的情形大吃一驚。原本在張狂進入張角的居處之後,就自動離開的張寶,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在張角面前憑空出現。如此令人詫異不已的情景,倒像是後世「大變活人」的魔術表演,極為不可思議。
這,便是「地公將軍」張寶的舀手好戲。遁地無形,神出而鬼沒,本來就是張寶在修煉道家秘典《遁甲天書》時,所領悟的道術法門。若張寶一心想要逃跑,則天下有能力阻止他的人,絕不會超過三個。而且這三個人其中的一位,還是「大賢良師」張角。
「無忌這小子,說的話不盡不實。膽子倒是不小。」
張寶負責太平道內部的諜報系統,也曾經親自教過張狂的武技和粗淺的諜報知識,對張狂原來的表現,還保有幾分印象。如今張狂當著張角一頓神侃,雖然說的是有板有眼,但在經歷良多的張寶眼中,自然看得出其中必定有虛言大話。
听完張寶的評價,張角只得苦笑一聲。自從他領悟了《遁甲天書》的《天之卷》,道術大成,一手創立「太平道」以來,有多少年,沒有遇到敢于直視自己的人了呢?
即使貴為「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即使身為帝王貴冑的劉氏諸侯王,在張角面前,固然是暗有心思,也絕無一人,敢于直面「大賢良師」的視線!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在吾面前唯唯諾諾,不敢作聲,吾倒是會懷疑,他說的‘安世者’之語,到底是真是假。」
張寶心中一驚。
「大兄,難道無忌所說的,確實可信?」
「在吾的‘神目’之下,無忌就算想要胡說,也沒有這個能力。畢竟,他還是女敕著些。」
听到張角的話語,張寶心中重重一顫︰
「難道……大兄你真的……」
「道之一路,最為飄渺難測。為兄數日之前,被忠于漢室的‘直正之士’破去道法,感覺反噬不小。修養兩日之後,內傷居然大好。所謂反常之事即為妖,如今內傷突然好轉,焉知不是另有玄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雖然不能真正的‘知天命’,卻也多多少少能有些預感。此事,為兄已經有了準備。」
張角的話語雖然隱晦,又怎麼瞞得過親兄弟兼得力助手的張寶?普一听到這番話,張寶的心中就自動的跳出一個詞語來︰
——回光返照!
——這,怎麼可能?
——冀州十余萬黃巾力士,天下百萬太平道信眾,怎麼能離得開兄長的指導呢?!
張寶不敢相信兄長話語里的真意。他木然的站在張角面前,頭腦里一片糟亂。張角見兄弟一臉難以接受的模樣,心中不忍,張口開導于他︰
「無忌這孩子,是得了真傳的。他所說的話,並非自己可以想得到。若非有高人相助,便是南華老仙真的顯靈了。」
說起來好笑,身為「太平道」的創立者,張角本人,卻是並不相信所謂的「神仙」之事。在他的眼中,世人口中的「神仙」,不過是一些如同張角本人那樣的,修煉有成之士。要知道張角本人在世人的眼中,可也是屬于「神仙」一流的。
但是,今天對張狂的言語試探,卻讓張角對世間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神仙,變得有些將信將疑起來。
「大賢良師」固然是神通廣大,卻萬萬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穿越者」。對于張狂言之灼灼的那些真話,張角思來想去,還是不由自主的,向著飄渺的神仙一路靠去。
其實,這便是死到臨頭,道心不穩的表現。張角再豁達,也做不到漠視生死。有了這重威脅,平時的堅信變得動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有人雲︰死生之間,有大恐怖。
果然!
有了一段時間的緩沖,張寶的表情終于開始恢復正常。見到張寶的臉色有所好轉,張角也無意繼續多說什麼。
「今日之事,不得外泄,以免意外。」
張角淡淡的吩咐著。既然已經確定了某件事情,那麼,就必須及早的開始做些準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平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張寶,只覺得口中哽咽,一個簡簡單單的「諾」字,居然努力了三、四次,才成功的哼出來。
等到退出了張角的居所,張寶全力催動「遁地之術」,狂奔數里,來到廣宗城外一處極為隱秘的小屋中,放聲大哭!
如此過了整整一個時辰,張寶這才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恢復了平時的從容冷靜。
如果張角升仙之日不遠,張寶就必須想辦法承擔起太平道未盡事業的重任來。
「黃巾軍」可以覆滅,但是「太平道」的傳承,卻絕對不能斷絕!
重新冷靜下來的張寶,化悲痛為力量,以前所未有的激情,開始了後張角時代的安排。
但是,當務之急,首先就是要確認張角逝去之後的繼承人。
張寶無心當這個繼承者。
自家事自家知。張寶身上缺乏作為一大勢力首領,所需要的野心和心胸。最適合他的位置,應當是首領的重要助手。而六弟張梁,身上無疑也有著種種缺憾,並非一個合格的最高領導者。
再繼續放眼望去,張寶暗中歷數了太平道中的諸多祭酒、大師、長老,卻沒有發現任一個適合繼承「大賢良師」地位的人……
當然,張寶開始考慮的事情,與張狂暫時還是沒有關系。他從張角那里回來,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帥帳,宣稱需要休息,閉門不見他人。
與張角的那番對話,雖然時間不長,卻實在是太費精神了!
——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對于自己的回答,張狂並不滿意。但是,誰又能料想到,「大賢良師」張角居然能如此洞察人心,讓張狂那些辛苦打疊好的編造話語,一句也說不出來呢?
到了最後,張狂也只得臨場發揮,將自己對未來歷史的一些兒記憶,想方設法自圓其說的扯了一通。那些歷史記憶,並非胡說八道,才能夠在張角的視線注視下,從張狂口中一一道出。
回到大營軍帳中以後,張狂見左右無人,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今天這一關雖然過程頗為刺激,好歹算是熬過去了。照著張狂自己的想法,既然張角沒有直接斥責自己,那就應當不會留下多大的問題。要知道,「大賢良師」的人品道德,那是連漢室朝廷都無法直接攻誨的。
不過,在軍帳中閉門反思的時候,張狂考慮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卻是︰
——是誰,到底是誰,將自己無意中透露出張角將死的口風,傳到了張角的耳朵里?
張狂絕不肯相信,這是張角想要知道,然後掐指一算,便能知道的。「大賢良師」固然是道法高深的「半仙」一流,卻也絕沒有神秘到如此地步。要不然,他所領導的黃巾軍大起義,又怎麼會接連遭遇到戰敗的結果呢?
特別是長社一戰,本來「波才帥」統御的潁川黃巾軍都已經佔據了優勢。若不是漢軍出其不意的放了一把火,怕是如今的漢軍,只能龜縮在函谷關內,不敢出頭呢!
偏偏如此事關重大的一把火,張角卻無法預先提醒「波才帥」。所以,張角絕不可能憑空知道張狂的隱秘言論。
所以,唯一合情合理的結論,一定是︰
——有人泄密!
這個人,必須是張狂平日里非常信賴的,才能夠听說過「張角笀命不長了」的言論。而且,他還必須是太平道的死忠,對「大賢良師」頂禮膜拜,視為神明。唯有同時符合以上的幾個條件,此人才會一听到有關「大賢良師」張角的消息,立刻主動將消息向上傳遞。
想到這一步,答案渀佛已經呼之欲出了。但是,張狂卻越發的頭痛起來。
因為在張狂目前的親衛隊中,除了幾個類似韓當這樣出身漢軍的家伙,其他大部分人,都是虔信的太平道道眾。惟其虔信太平道,才能夠被張狂放心的選入親衛隊。然而在目前的形勢下,這一點卻偏偏差點兒要了張狂的小命。
——會不會並非如此呢?
張狂真心的思索著。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身邊居然埋有一顆釘子。如果能夠有其他的解釋,張狂真的願意去選擇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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