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太後傳召永安宮宮人,」孟卿雲冷聲道,「她們自可作證。」
太後被她噎住,無法,只得傳召。片刻初一領著幾個宮人上前,行禮,顫聲敘述。
「今日玉妃娘娘邀江小姐進宮賞花,待江小姐到時,娘娘在梳妝,便讓江小姐在御河上的亭子里稍等。奴婢三個陪著江小姐說話,誰知穆郝皇子突然來了,像是喝了酒,對著江小姐糾纏不休。」
「奴婢幾個被嚇住,分了一個去找人來幫忙,剩著的邊勸邊攔,卻被皇子一推,摔到地上失去了知覺。」
宮婢低哭一聲︰「待醒過來,江小姐已經……已經……瓏」
孟卿雲臉色亦是白得很,仰著臉看著階上的太後,「太後可明白了?」說話很是不客氣。
太後一僵,孟卿雲對宮婢吩咐︰「去抬冷水來。檉」
一盆冷水澆下,穆郝抖了抖,總算醒過來。仍是不知雲里霧里的樣子,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慶雅恨鐵不成鋼,卻又狠不下心,只得上前扶住。
「姐、姐……」他說話都大著舌頭,揉著脖頸和臉,似乎很難受。
一股奇特的酒香傳來,孟卿雲似曾相識,默默垂下眼。
「江琳諳不過是個大臣之女,即便穆郝對她如何,也不該受刁難啊……」慶雅只覺自安國來後,姓孟的處處與他們姐弟作對,心里著實委屈。
太後看她一眼,眸中似有警告。慶雅打了個寒噤,閉上嘴。
「孟相,」太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穆郝既是貴妃之弟,亦屬皇親,無論犯了什麼事,都該交由大理寺卿審理。你不若靜等……」
「嗤」
仿佛只是一瞬間,銀白的光從她手中綻放,所有人連劍是從什麼地方拿出來的都沒看清,芒光就已經直直刺進了穆郝的身體。
貫胸一劍,又快又準,連一絲血都沒冒。
「啊!」尖利的叫聲響起,慶雅身子一軟,「砰」地癱在地上。
穆郝怔怔瞪大眼楮,不可置信地低下頭。長劍穩穩地貫.穿左胸,他像是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復又抬頭看向對面的人兒。
那人一身月白錦袍,飄然不似凡塵俗物,可袖口幾抹暗紅,滲出森森嗜血之意。如畫的眉目冰冷入骨,鳳眼泠泠,暗藏著翻滾的情緒,定定看著他。
素手執劍,劍身極薄極軟,但刺進他身體的部分又堅.硬如鐵。
她忽地垂下眼,「嗤」地將劍抽出。血液順著劍尖滴下,一滴一滴,漸漸成梅。
「弟.弟!」撕心裂肺的一聲喊,穆郝眼楮倏然失了光,身子直直朝前,重重砸在地上。
殿內眾人似這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驚呼陣陣,有的甚至已經暈過去。
孟卿玉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初一連忙扶住。她看了看地上的穆郝,又看了看孟卿雲。她一向知道這個哥哥是個厲害人物,但至少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淡然無波的。
可就是這個一個情緒都甚少起伏的人,眼也不眨地,一劍殺了安國皇子。
太後驚駭之下滿面冷霜︰「孟卿雲!」
孟卿雲抬眼直直看著她,唇邊竟似揚出一個弧度︰「未免太後為難,微臣自己做主了。」
「孟卿雲!」慶雅渾身發抖,饒有異域風情的深目此刻正食人般看著她,其間火焰跳動,灼灼逼人。「你欺人太甚!」
話剛出口,人猛地朝她撲來。
孟卿雲神色不動,手一抬,劍尖直指慶雅眉間,生生將她攔下。
「夠了!」太後厲何呵,「孟卿雲!你仗著皇上chong信就敢如此放肆嗎!」
她眼中流光湛湛,並不理會高座上的太後,而是望著慶雅,微微勾起一點笑。
「與其糾纏,公主不如早作準備。」
什麼準備?慶雅雙目泛紅,咬牙切齒︰「孟卿雲,你今日殺我親弟,我必要將你千刀萬剮!」
她聞言輕笑一聲,態度讓人模不著頭腦。收回劍,不曾將目光施舍給任何一個人,轉身出了仁壽宮。
回到江琳諳的所在,在門前愣了愣,想了半天,還是把染血的劍扔在門外。小姑娘都是怕這些劍呀血的,雖然是穆郝的血,但想來她也是不想看到。
理了理衣襟,慢慢走到床邊。
江琳諳仍是她離去時的那個樣子,面容安靜乖巧,桃花兒一樣可人。月白錦緞上的血都凝住了,呈現出暗紅的色澤。
身後輕響,女聲怯怯︰「哥哥……」尚含著哭意,糯糯的,聞之心憐。
她動也不曾動,低低道︰「你出去。」
「哥哥……」孟卿玉哭一聲,「哥哥若是怪我,殺了我也好過這樣不理睬。」
殺了她?
孟卿雲手指微蜷,明明沒有半分動作,卻在剎那之間殺氣勃發。
孟卿玉一驚,暗自懊惱出口的話,抿了抿唇,哽咽道︰「江大人應當快趕來了,玉兒出去等
tang著。」裙裾逶迤,拖過青玉地面黯然無聲。
她默了默,手指松開。
哪里能殺了孟二呢?她要是動手,孟昭元不會原諒她,蕭戎也不會放過她。
「琳諳……」嗓音發啞,輕輕拂過染了血的秀發,「對不起。」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江琳諳不會被扯進這些事中,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她還那樣年輕,滿心歡心要嫁為人婦,卻生生被自己毀了。
「對不起。」
以為答應娶她,是圓了她的願望,算報答一片心意。不曾想,一步錯步步錯,從一開始,她們就不該相識。
「對不起……」
她這樣像自己,為著一份愛孤勇不怯,至死方休。素來冷情的性子,在對著她的時候,難得的順從安撫,除卻愧疚,還有那一道自己的影子。
這樣像……眼皮發燙,終是忍不住別過頭。
終有一日,她也會走到這步田地嗎?
「對不起……」
頭埋在床邊,發頂抵到江琳諳冰冷的手臂,渾身都冷下來。幽暗的偏殿里涼意森然,順著腳底爬起,游遍周身。
踏踏腳步聲由遠及近,熟悉的龍澤香氣從身後撲來,攏住她的肩。
「卿卿……」他剛從郊外獵場趕回來,滿面風塵。騎裝未換,俊朗挺拔得好似蘭芝玉樹,手指拂過她眉心,略帶擔憂︰「卿卿……」
他並不怪她殺了穆郝,熱氣源源不斷地傳輸到她身上,握.住肩膀的手用力,仿佛要給她幾許慰藉。
「阿戎……」她睫毛上有些許水汽,卻並沒有落淚。側目看向他,鳳眼中粼粼的光,語聲低低︰「江琳諳死了。」
「我知道,」他將她摟進懷里,滾燙的胸口貼著她的臉,「我會讓她風光大葬,揚其貞烈。」
她充耳不聞,低低道︰「她對我那麼好,很久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蕭戎心中一滯,俯首望向她--睫毛輕顫,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內心翻涌。
他了解她,不亞于她對他。
「卿卿,我一直都在。」
她斂眉,似是動容,可他看不見,那眼底涌上的苦澀。摟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安撫道︰「接下來的都交給我吧。」
孟卿雲點頭,默然無語。
待江元趕到,她幾乎是不敢見他。那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對著小女兒的尸身淚水盈眶,卻至始至終沒有責罵過一句,反而拍了拍孟卿雲的肩膀,仿佛讓她一同節哀。
將江琳諳送回江府,江夫人哭得天昏地暗,扒著小女兒不肯松手。
孟卿雲內疚至深,待江元安撫著將夫人帶走,她陪著尸身回閨房。江琳諳的房間亦是一脈桃花色,很漂亮,乍然看去像三月里花開得正好,很配她。
擯退下人,就這麼陪著她在屋子里呆著。直到天色昏暗,已是哭暈又哭醒的江夫人顫顫而來,親自替女兒洗身更衣。
孟卿雲被下人邀到江府書房,江元立在窗邊,儒雅的男子一日之間蒼老了許多,背脊都像是垮了。
「父親,」她開口,「卿雲來了。」
江元一震,側過身,孟卿雲逆著光,但一雙眼楮灼灼,「琳諳去了,卿雲自當替她盡孝。從此往後,卿雲是江府的女婿,是琳諳的夫婿。」
饒是多年官場混跡,江元也不由得不動容。默了默,開口道︰「你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