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意難測,我可不敢擅自揣摩。」司馬青笑笑,「你也是,這幾日先照看好她,總歸要將人完好無缺地交上去。要是出了一星半點的差錯,可不是咱們擔當得起的。」
陸婉深以為然,頷首應下據。
晚間又去瞧了孟隨心,下人說她起來吃過東西,又睡下了,看樣子是真的累壞了。陸婉只好隔日再來,在屋里一邊做針線一邊等著,足到了正午孟隨心才醒過來。
「孟姑娘可有不適?」陸婉親自去扶孟隨心,從下人手里接過帕子給她擦臉,吩咐傳膳,又取了衣裳替她穿上。
孟隨心開始還有些拘謹,後來便坦然了。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陸婉只覺那眼神有些壓迫,像極了舊時的樣子,正兀自疑惑,她開口道︰「夫人是?」
陸婉一笑︰「外子司馬青,乃隨州太守。」
「司馬夫人。」孟隨心喚了一聲。
陸婉笑笑,「孟姑娘睡得久了,快起來活動活動,對孩子也好呢。」
孟隨心應了一聲,低頭穿鞋,可她腳太腫,那繡花鞋不知怎地就是塞不進去。試了幾次,她尚且還有耐性,陸婉已極是不好意思︰「孟姑娘且等等,我讓她們去尋合適的來。」嘴角僵笑,下人俱是一震。
「不礙事的,是我自己躺太久了。」孟隨心不願多事,笑道︰「若是夫人不嫌棄我邋遢,直接踩著過去就是了。揆」
陸婉哪里會嫌棄,但到底是不好意思,讓人用緞子從床邊一直鋪到桌邊,方讓人扶著孟隨心過去。她落座一笑︰「我倒有些寵妃的樣子,而夫人,便是那一擲千金為紅顏的君王。」
陸婉莞爾,與她一道用膳。
用過飯後,新鞋子也找來了,她換上後兩人一同到院子里散步。孟隨心睡得手腳都快麻了,現在有人扶著,又不用提心吊膽,一邊賞景一邊慢走,好不愜意。但到底是體力不行,不過一刻鐘便乏了,又到屋子里去躺著。
累了那麼一場,她睡得很好,無夢無靨,連屋外的風聲都听不見。早晨微光照進屋內,透過紗帳落在她臉上,睫毛一顫,慢慢睜開。
屋子里很安靜,就連外頭小丫鬟說話的聲音都沒了。她看著帳頂,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兒,可肚子發重,壓得她氣悶,粗喘一聲,靈台逐漸清明。按了按額角,她想坐起來,然而不過一動,紗帳撩起,欣長人影遮住日光,啞著聲音問她︰「哪里難受?」
她一怔,不知怎地眼楮酸得厲害,于是低頭咳嗽兩聲,慢聲道︰「沒有,就是睡迷糊了。」默了默,緩緩抬起臉,對上那張逆著光的臉,勾了勾唇︰「你怎麼來了?」
他目色深沉,定定地盯著她的眼楮,似乎想從里頭看出什麼不同。孟隨心坦然無畏地任他探索,須臾偏頭︰「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不是說好讓你等我嗎?」他問,並沒一點責備的意思,甚至還有些隱匿的擔憂內疚。但孟隨心只是無所謂地一笑︰「剛好有機會,我當然就逃了。反正你去慶陽,不也是為了救我出來嗎?」
他沉默,孟隨心掀開被子,手腳笨拙地穿鞋。套了幾次都沒套對,她躁得起了薄汗,面前一閃,蕭戎蹲下去,一手握住她的腳,一手拿著鞋子,輕柔地穿進去。
她的腳本來不大,但如今太腫了,他握著便覺出不同來,不由心疼地揉了揉,仿佛憐惜。
孟隨心背脊僵著,眼楮里浮起一層霧氣。目光落在他發頂,為她彎下的要,為她蹲下的腿……她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干干淨淨。
「謝謝了。」她笑道。
蕭戎看她不便,干脆直接將人攔腰抱起。孟隨心低呼一聲,連忙環住他的脖頸︰「你放我下來!」
他沉聲道︰「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她一怔,他低低道︰「隨心,你那麼突然的消失,我真是快被你嚇死了。」他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這句話,熱熱的,氣息順著耳廓一直躥進去,又癢又麻。
她忽然就煩躁起來,在他懷里掙了掙︰「你放我下來!」
她動得太厲害,他怕傷到她,只能將人放下。
孟隨心腳一沾地,即刻退開幾步,深呼吸數次,開口道︰「擅自離開是我魯莽了,但我如今已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請你不要再提起那些事,我不想再回想。」
蕭戎默住,她捏了捏眉心,倏然直直看向他,「蕭戎,你當初為什麼會跟著我?我要和師兄成親,你為什麼偷龍轉鳳?我被帶到慶陽,你為什麼去找我?」這三個問題她沒有一絲停頓,顯然已在心里想過很久。
可她從前不就已經問過他了嗎?一直跟著她、不放過她,是不是因為愛她?
他拿捏不準她的意思,好看的眉微微皺著,孟隨心錯也不錯地盯著他,等他開口。
她身子圓滾了許多,臉還是尖尖的,肌膚細膩如脂,眉目雕刻如畫。然而那雙他往常最了解、最能看透的眼楮,此刻墨黑一片,沉沉地望著他。
他抿了抿唇,道︰「隨心,
tang當日隨州初見,我已對你傾心,是以一直以來糾纏不放,實是我舍不下你。常州那夜,是我擅作主張,可你一直抗拒我,我沒辦法,哪怕被你怨恨,也要將你留在身邊。」
「而慶陽……」他彎了彎唇,「有了之前的那些,你難道還想不通我為什麼去找你嗎?」
她眼楮里仿若有小簇的光,可那光被風一吹,瞬間熄滅了。她笑了笑︰「真的?」
他還是騙她,騙她。從一開始就在騙她,到了如今仍是騙她。
欺她什麼都忘了,就可以這麼耍她嗎?
他往前,手掌在她發上輕輕拂過,像是從心里說出那話︰「我舍不下你。」
這五個字她听得清清楚楚,卻覺呼吸更是困難。抱著肚子悶哼一聲,他嚇了一跳︰「隨心!」她卻只是伸手推著他,像是恨不得離他遠遠的,不讓他踫到她一星半點。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司馬青、陸婉都趕來了。大夫仔細看了半天的脈,只說不要讓她受刺激,好生將養。孟隨心閉著眼不說話,臉色發白,全然不同于之前的好氣色。
看著蕭戎臉色難看,陸婉與司馬青對視一眼,附身行禮,隨後走到床邊坐下,捏著帕子擦拭孟隨心鬢角的虛汗。司馬青低聲在蕭戎耳邊說了什麼,蕭戎看了孟隨心一眼,轉頭往外走。
「姑娘這是怎麼了?」等人走遠了,陸婉才問道,「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什麼時候來的?」孟隨心仿佛很疲憊,「怎麼沒有告訴我一聲?」
「半夜來的,那時候你已經睡熟了,今上不讓打擾,自己進來了。」陸婉笑道,「姑娘是有福的,這樣的愛寵,何愁將來呢。」陸婉並不是笨人,從兩人神色都可看出不妥,自然曉得如何勸慰。
孟隨心嗤笑一聲,不再言語。
陸婉陪了她一會兒,看著她吃了藥之後退出來,蕭戎與司馬青兩個站在不遠處,那人眉眼都是冷的︰「怎麼樣了?」
陸婉行禮,恭敬道︰「今上放心,現下已無礙了。」
蕭戎眸中冷色轉為些許無奈︰「可問了?」
陸婉道︰「姑娘並沒說什麼,或許只是身子不適,所以……」
「今上要將孟姑娘帶回長安嗎?」司馬青問道。
「大夫如何說?」
「如果慢行,應當無礙的。」
孟隨心對他似乎比以前抗拒了許多,莫非是在慶陽,有拓拔昀的緣故?又或許是這段日子孤身漂泊在外,對他心里有怨?
這樣一想,心頭滿滿都是憐惜,他默了默,緩聲道︰「你去準備,明日我帶她一同回去。」
「是。」.
陸婉以為孟隨心與蕭戎置氣,並不敢去說要回長安的事,但孟隨心照舊一切如常,吃飯喝藥,自覺將自己照顧妥當。
晚間陸婉來陪她說話的時候,她更像心里有明鏡似得,謝了陸婉多日來的照顧。陸婉忙道不敢,孟隨心也不肯與她多說,寒暄兩句,送陸婉離開。
剛準備歇息,門上輕響,外頭響起冷蕭的聲音︰「孟姑娘,顧公子來了。」
孟隨心愣住,片刻轉身往外,打開門,立在月下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的人,不是顧伯言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