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瑟淒厲的雪霧中,虞子嬰帶著玖蘭戚祈來到崖緣邊,她並沒有跟他解釋什麼,而他也沒有問她其它人的下落,兩人心照不宣,來到一盞閃爍朦朧的琉璃燈塔前。
一點點霓虹勉強支撐爛漫的黑色,靡麗卻透出一絲無力,一盞綻明路燈拉出一條黑色的綢緞。
燈盞被一枝彎曲如卷的鐵桿勾著,桿身漆銅金色,材質堅硬縴長,模約有虞子嬰般高度,站于這座精巧的燈塔前,虞子嬰抬眸,平靜的眸光仿佛因燈彩注入熠熠星光,注視著他的眼楮︰「你相信我嗎?」
朦朧的光線仿佛被四周呼嘯狂肆的風搖曳得支離破碎,在這冷冷的夜里,連趙鹿侯那渡了一層靄靄清輝之光的面容,亦尤顯得陰梟冷鶩,他勾唇一笑︰「你值得我信任嗎?」
那雙淺淺淡淡流轉的紫色,仿佛在蘊養一片輝煌色澤,那般深沉……
看到自己的問題被拐了個彎再拋回來,虞子嬰便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從社會科學中理解,信任被認為是一種依賴關系。
盧曼給信任定義為︰「信任是為了簡化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關系。」這正如虞子嬰一直在做的事情,因為影響或說服一個信任你的人是最容易的。
但兩者之間想形成一種信任關則,則需要經很多層關卡,比如一個人的價值觀、態度、心情及情緒、個人魅力、成長環境因素等互作用的結果,說白了,信任也是一組心理活動的產物。
美國的心理學家Deutsch于1958年通過著名的囚徒困境實驗將信任研究引入到心理學領域。
信任他人意味著必須承受易受對方行為傷害的風險,因此,承擔易受傷害之風險的意願亦是人際信任之核心。
換句話說,不願意相信別人,不願意接受風險賭博的人,是因為恐懼,是因為害怕會受難以估計的傷害。
不主動,不抱不切實際的希望,不去期待任何虛幻的美好,這樣便不會受傷了……
虞子嬰望著那雙深邃紫羅蘭,抿著嘴唇一點一點掙月兌開了他的手,趙鹿侯感覺掌心的不知不覺融為一種溫度的手,漸漸月兌離,遠去,他眼底的泠漠疏離與冰冷深邃流轉變深,徑直地看著她。
「不管信還是不信……你如今都只能跟我拼一把了!」
耳畔的尾音尚存,虞子嬰那寬敞的玄袍便纏卷于他周身,冰冷的綢面偶爾拂過他的臉頰,那帶著馥馨的體香縈繞四周,一眨眼,她已近在咫尺,只停于他胸前的腦袋微抬,突地,伸臂用力一推。
他尚來不及防備,便整個人被她用力推落至崖邊。
他整個人腳踩虛空懸于半空,帶著震愣,緊緊盯著虞子嬰,那一刻,狂風肆虐卷起他墨發颯瘋,那雙眼瞳深處冒出了一團冰冷滲骨磷火森森,喪心病狂地似要將崖邊的虞子嬰生吞活剝了般。
面對這樣凶相畢露的他,虞子嬰偏生緩緩抿起唇角……笑了,雖然笑的弧度很淺,很淡,根本不足掛齒,但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落在趙鹿侯的眼中,卻是生生地將他的心髒攥緊揉捏掐碎。
想來,玖蘭戚祈當真是恨極了自己,虞子嬰看著他如紫色風信子般,散落墜掉那一刻,便收起了笑容,眉目一片凝靜。
可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既然循序漸近收效甚微,那她干淨就先破而後立!
怕受傷害,怕別人背叛自己,怕脆弱的一面被人發現,那她就將他的一切偽裝先全部撕開,將內里全部呈露出來,等他對她徹底絕望了,恨極了,失望透頂之際,她再重新賠給他一顆嶄新的心。
的確,如虞子嬰所料,當趙鹿侯確定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自是恨極,怒極,惱極的,但同時亦在心中譏笑連連,分明他理智早就警告過他,人是一種不可信任的動物,他們只配給他奴役任他驅使,根本不值得將他們當成跟他一樣的存在。
這個人用盡了心機,費盡了周折,就是為了讓他在信任她的那一刻,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子,不得不說她的手段,本事,心計比以往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厲害,雖然他並沒有完全信任她,但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刻,他不曾去懷疑過她。
但是……事實便是如此的不堪丑陋!一時的疏忽,換來的則是他的粉、身、碎、骨!
在被狂風卷入漩渦,無重力墜落的時候,他甚至一度忘記掙扎,只是有一雙瞳紫似血的眼瞳,死死地盯著虞子嬰,就像是要將她的面目深深地刻入腦海之中,永世不忘。
冷風灌進了他的喉嚨,耳鼻,再加上之前受的內傷因為一時氣窒而異致再度崩潰,他有一種恍惚的錯覺,或許他的身體竟連同他的那顆心一同都被這個人毀個徹底了。
但內心深處,卻還有一絲綻明,它怒哮著,不肯就此沉眠,苦苦掙扎著,像油鍋里螞蟻,每一寸理智,每一浪客中文寸肌膚,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團,生不如死。
他攤開雙臂,仰望著上空,劇烈的寒風就像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了,四肢百髓無一不感到冷寒,痛意,他如一個無魂的軀殼,在人間無力地游蕩。
天、嬰、道、人!天嬰道人!天嬰道人……一遍遍在心中默念著,像是泄憤,像是要深深地銘刻記住,也像是將她的名字放在嘴里咀嚼咬碎,和血一塊兒吐入月復中,任它腐爛,融與他的血液,骨肉。
咯啦,突地,從峭壁間傳來一陣清脆鐐索的聲音,幾塊碎石撞擊著如削黑岩崖壁,跌落至他的臉上,他耳根聳動一下,煽動著密織長睫,微愕地抬眸一看——下一秒後,他那張扭曲的面容停滯了,他的整個世界因為映入眼底的一幕而就此凝固靜止了。
只見,從上空極速沿著峭壁黑崖下滑著一個縴細的人影,天空是一片灰沉沉,唯有那一種青蔚與純白相交錯雜的顏色那般惹目,那道閃動的身影,瞬間便淹沉于無盡的黑暗中,他縮緊眼瞳,慌神偏頭一巡視,當即一張雪顏無暇,重重地撞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那一刻,連他的靈魂都為之一震。
無依無托的腰間猛然被一勒,他呼吸一窒,緊得他瞬間回過神來,眼楮就像兩顆瓖嵌在玉面上的紫色瑰麗寶石,呆滯停頓,他愣愣地看著虞子嬰一手緊拽著一根鐵鎖鏈,另一手卻緊緊地抱著他,令他整個人貼在她的身上。
「明明、明那麼認真、用力地告訴過你了,我會保護你,不會舍棄你的、的、你卻偏生不信,現在被嚇到,被氣死,氣也是活該!」
虞子嬰的聲音被風切割得支離破碎,難以能夠拼湊得完整,但是她卻很用力地喊著,吼道,就對著玖蘭戚祈的耳朵,這場景,這氣勢,當真有幾分歇斯底里的猙獰。
「……」
嚇他?玖蘭戚祈整張臉神色虛幻了,一陣青一陣白一陣黑,最終堂堂趙鹿侯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完全產符合他那風度翩翩,貴氣優雅華麗的事情,便是狠狠呲開一嘴森白貝齒,忿恨地一嘴咬上虞子嬰那挨于他下頜間,那張乳白瑩亮的白女敕臉頰。
這個該死的女人!簡直可惡透頂了!竟拿他的性命來開這種玩笑!
那一刻,他當真以為自己會死掉……
——
片刻,身體內被符祿的玄氣消散的景帝,趕至崖邊之時,但見崖下,那兩人僅靠著一根鉗入崖壁縫間長鐵鎖鏈攀附,一點一點消失在霧海雲沼下方。
他看著腳下那根不斷晃動的鐵鎖鏈,眼底的冰藍如兩簇幽深火焰,比起那炙熱灼燙的火焰,這種直到觸踫到才知道痛入骨髓,輾骨挫灰的幽藍火焰才更恐怖。
他眉色一厲,便高高舉起一掌,心中想著,只要一掌,只要一掌,便能徹底泄出心底的憤怒,像那種時而酸,時而痛,時而翻滾難耐,輾轉反側的感覺,便不再會騷擾著他了。
猀華被朝淵暗衛牢牢地綁了起來,押在後面,最終景帝還是沒有殺了他,但他身上的武功卻被景帝徹底廢掉了,他此刻蒼白著一張無血色的臉,掙扎著動了動,卻被一名暗衛一掌擊于掌,喉間一腥,便半跪于地面。
他驚詫地盯著前方,景帝高高舉起的那只修韌手掌,眼底慌亂一閃而逝。
他該不會是打算……
「等——」他的一聲阻止尚未喊出口,整個人已委頓于地。
因為他看到前方的景帝已遽然出掌,只聞呯轟一聲,飛石沙走,霧卷風狂得令人難以睜開眼楮。
等他再度睜眼之時,卻不想看到的是,景帝並沒有劈斷那根鐵索,而只是轟倒了一塊巨石。
層巒疊障之上,迷蒙雲霧之中,月迷渡津,景帝身傾孤傲若松,他驟然轉身,一身氣勢若撲天蓋地,在他的籠罩之下,暗衛們全身僵硬如石,呼吸都停滯了。
他冉冉趨步離開了崖邊,眸光一片深沉——三年前她從請神壇掉落那一幕,他記憶尤深刻,他不願再看到她在他的面前墜落了……她要走便走吧,反正到最後,她無論留在誰的身邊,他都能奪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