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早先裝死的一眾被虞子嬰「刺繡」倆兒字瞬間激活,噌噌噌用同樣滑天下之大稽的目光盯著虞子嬰使勁地瞧。{——}
——堂堂瑛皇國的長公主竟不去學那高上大的「八藝」,反而去學異域低劣人士那謀生的手段?
曾有
記載——素矜以繡,異域一婦搖曳于襟,汗津以拭。
是以許多中原著作壇大能在多方辯證下,認定「刺繡」一技啟始于異域某一婦人之「劣拙」,後以商賈引進中原普及,為中原貧農婦人平時謀生求活手段之一。
即使「刺繡」多原發展至今,基本存在于家家戶戶方方面面,如衣飾、被褥、鞋面,羅縵……不論身份高低皆有沿用,但行事「刺繡」一職的行當仍舊擺不上貴族圈內的台面,一來是因為它來自異域,人性中的排外原則作崇,令人們很受愉悅大方地接受;二來則是行事刺繡的人群身份低微,繡品出處多是一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下三等貧農婦人,而這種社會基層的人群如何能夠配得到貴族們的尊重呢?
是以,于他們而言,要精美的繡品他們可以拿錢去買,再昂貴亦無妨,卻絕不會親自去學習去模仿。
牧驪歌听到虞子嬰要選擇「刺繡」,亦是錯愕幾分,一臉怪異。
——他倒不是覺得刺繡一項如何下三等,而是壓根兒就沒想過她竟能懂得刺繡!
「哦?」宇清漣眯了眯眼,表情有些意外。
而宇櫻則站在子星台上,她慣于扮演小白花,眼見如今風頭正猛,眾目睽睽之下,便有意展現自己美好的一面博眾彩。
她一張白淨清純的小臉帶上靦腆的笑,兩頰融融,朝著虞子嬰輕聲柔語地贊嘆︰「想不到寶黛公主原來竟還是這麼一個深藏不露之人啊,櫻兒不才,既然寶黛公主要挑戰,不知道你打算如何比試呢?」
虞子嬰耷拉著眼皮,懶得去看她演那酸掉人大牙的戲。
「我們同繡一景,以一柱香的時間為限。」縴白一指于空氣中一劃,經緯分明,範圍切割。
「我同意。」宇櫻頷首露出羞澀一笑,接著眨巴眨巴無邪雙眸,歪頭純美地問道︰「只是不知道寶黛公主準備要繡什麼?」
虞子嬰這才抬起眼皮,她平靜的視線飄過如龜殼斑駁的觀星台,目光一直朝遠處延伸,那從雲層穿射的光芒映照于她周圍,她一身金黃長裳如鳳麟迎風飄揚,尾端晶亮的繡片于光線中熠熠發光,鳳翱飛天,她那淡漠從容的神情仿佛月兌離了凡塵,飛升至九闕雲巔之上的神仙宮殿,瞰俯于那黛青浩淼的峰巒間。
時間在她靜謐探尋間,變得十分地輕,十分地緩慢,他們就像一具具傀儡的線被她拽住,周圍的人都禁不住屏息睜目,齊齊怔然地看著她。
「就繡它。」
她那寂幽高瞻遠目的神情落于有心人眼中,皆生疑惑與詫異。
——這寶黛公主好像哪里跟原來不一樣了。
這就像同一張臉,你賦予它氣質,它就會變得美好,你賦予它猙獰,它就會變得十分丑陋,所以同一張臉,由不同人來演繹它,則能譜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當然,即使偶然踫到寶黛公主與他們認知不一樣的神情會感到詫異,但他們絕不相信寶黛公主真的會如這幅令人遐想浮篇的畫面一樣美好。
「你……你是指那峰巒疊障……東邊那一幕?」與別人關注的方面不同,宇櫻一看虞子嬰所指,當即瞳孔微縮,她雙唇抿緊半晌,蠕動半晌才將嘴里的咆哮咽下,她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斯斯︰「……雖然範圍很廣,亦很難挑色,但既然寶黛公主有信心,那我自然沒問題。」
——你TMD沒病吧,整這麼一幅浩然磅礡的群峰風景圖,一柱香能夠嗎?光是變換的繡線就得幾百種吧!我去年買了個表!
宇櫻快被虞子嬰的「無知」氣炸了。
宇清漣不懂刺繡,她自然也不懂這其中有何難處,便命人下去準備她們兩人所需要的東西。
不大一會兒,便有幾名宮人齊手齊腳地搬來兩座繡架,與兩籮筐密密麻麻的繡線。
宇清漣道︰「繡圖所需要的線須由兩位公主自行挑選,請自便吧。」
宇櫻也顧不得矜持爭取時間第一個上去,她將線一摞一摞地看過,撥來撥去,而虞子嬰則蹲在籮筐邊,將全部的繡線倒出,捋順後一摞摞擺好,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宇櫻余光看到虞子嬰的動作一僵,眼珠子一轉,當即一改剛才那盲目的搜尋,也學著她統統從竹編籮筐內倒出來再挑選。
宇清漣看到宇櫻的舉動,眸光微寒。
——真是一個蠢貨,挑選繡線的方法千萬種,偏生要去學「寶黛公主」那一種,這豈不是一開始便落了下乘?
挑好了各自需要的彩線,兩人朝著景帝的御座前行完禮後,便並坐于繡架前,星台上擺放了一個大銅鼎爐,約有半人高度,宇清漣親自上前點好一柱約能燃上半個時辰的紫香,便朝著景帝與眾使臣、貴賓席位上福了一禮,宣布了開始。
——
「刺繡?本侯對這種低劣的玩意兒沒興趣,先走了。」傲慢早就不耐煩這種聯姻賽事,會拖到現在也只是為了尋找殷聖奸細,他扯了扯黑鹿皮手套,準備起身離開。
——他根本不記得曾跟宇櫻有過一面之緣。
「慢走,不送。」怒隨意地擺擺手,支頤饒有趣味著盯著觀星台上那一抹永遠耀眼,至少耀他雙眸的三無少女。
——嬰妹妹無論變成什麼模樣,都是那麼地令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啊。
傲慢動作一滯,蹙眉瞥向怒。
——這飄乎乎,像踏在雲上的聲音听著腫麼這麼奇怪?
嫉妒百般無聊之際猛灌了幾瓶醇厚烈酒,雙腿姿意交叉擺在桌台上,坐著椅子上下搖晃著,那一張蒼白頰瘦的臉,浮上些許紅緋之色,他舌忝了舌忝腥紅惹眼的薄唇,嘶嘶嘶地咧嘴森佞一笑,嘶啞的金屬合音響起︰「本殿倒是覺得異、常、有、趣∼」
傲慢彎了彎桃粉唇角,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嫉桌子面前的那幾個空杯︰「有趣到喝酒解悶的地步?嫉殿口是心非的程度真令人訝異。」
嫉背靠著椅子搖晃的動作驟然一停,面無表情地直視一處空氣,眯了眯兩排濃密睫毛,空氣之中已經開始彌漫一種風雨欲來的寒冷殺意,這時色欲卻突然笑道︰「既然覺得無聊,那我們四人何不賭上一把?」
「什麼意思?」嫉斜過眼去。
「所謂的無聊不就表示你們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沒有了好奇感,既然如此篤定,那我們四個何不就此賭一把,這台上兩人究竟最終孰勝孰敗?」色欲的聲音就像低音的大提琴,慢調捻語間,充滿了蠱惑之色。
怒第一個發表意見︰「我參加,我嘛∼自然是賭寶黛公主贏的。」
「哼,我對那個白痴女人很了解,她除了跟豬一樣擁有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本事,別的一無事處,我賭……另外一個女人贏。」嫉得意地揚了揚尖細的下頜,由于跟牧驪歌的關系近,嫉對「寶黛公主」的了解完勝其它三人。
只可惜此「寶黛公主」非彼「寶黛公主」。
「這賭注,贏又如何,輸又如何?」傲慢重新坐了回去,他倒是比較務實,沒有彩頭的賭注,他表示依然很無聊。
「那就讓輸的人無條件答應贏的人一件事情,當然這件事不會牽扯到國家,亦絕非做不到的一件事情,如何?」色欲隱在暗處的唇勾出一道別有用意的弧度,字詞在他舌尖玩味,吐出一種帶著毓馥甜膩的味道。
「哦,這賭注倒是值得,好,我參加,我就賭那個……與寶黛公主對戰的那個女人。」
很明顯,繼嫉之後,又是一個根本沒記住宇櫻公主名號的人。
「那色你呢?」怒問道。
「我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挑戰,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一般別人不喜歡的,我偏生就喜歡,別人都喜歡的,我卻感到厭惡,那像們猜,我會選擇誰呢?」色欲輕吟輕笑一聲。
這麼明顯的指出來,還能是誰?
「這麼說就是二比二了?,呵,這倒是公平。」怒舉起酒杯搖頭晃腦地笑了一下,一杯入喉,微醺的澄清墨眸一片冰冷。
——從種種跡象看來,色欲看來是對子嬰感興趣了。
——
當宇清漣宣布開始之後,第一個下針的是宇櫻,她面朝東方,盯著那峰巒變幻莫測之景,先著深色渡以淺,一片一片地繡,神態異常專注且認真。
時間有限,她不準備大規模地繡全景,而是局部細化,以推至的方式描摹圖景,也就是指將全景細分為四角,以峰,雲,溪澗,天空為主四角,其它細節省略,但僅是四角全繡亦十分考驗功底,且所耗所需的時間也絕非一般。
一般而言繡前需得描摹一張圖紙,但她為了節省時間,僅描摹出個大概輪廓,大致推向,便已開始刺繡了。
但即使是這樣她也花耗了近十分之柱香的時間做準備。
但虞子嬰在她開始繡的時候,仍舊一動不動,既不臨摹圖紙,亦沒有開始動手,只是目光呆滯入神地盯著東方,似坐化了一樣,久久沒動。
「哎?她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那櫻花公主都開始了,她怎麼還一動不動呢?」有人坐不住,開始犯嘀咕了。
「我瞧她估計就是不會,剛才那裝出來的氣勢現在都敗光了。」有人奚落著。
「既然這樣了,怎麼還不下台?」
「嘿嘿,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來參加咱朝淵國聯姻的公主,那都是奉了聖命而來的,這能在台上多停留一刻便多一份機會令她們被景帝賞識,即使明著輸了,若私下能被陛下瞧上眼,那結果不是一樣?所以啊,她就算賴也會賴在台上不肯離開的。」
「竟是打著這種主意,真是不知……太不莊重了。」
被人一鼓動,有人便激憤了,本來罵「寶黛公主」不知廉恥的,可又想到剛才無相國師所說的話,便又給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使臣席上,傲慢不知道從哪里取出一柄羽鶴扇,慢搖輕扇︰「怒,色,這種樣子,你們還打算堅持已見?」
「急什麼,只要比賽還沒有結束,一切皆有可能。」怒悠揚一笑。
「希望比賽結束時,你還能保持這種愉悅悠閑的心情。」傲慢亦回之一笑。
——
觀眾席上如蜂巢扎居嗡嗡之聲不傳于耳,宇清漣回頭一看,紫香已燃掉約四分之一了,她再次看向虞子嬰時,卻發現她突然開始動針了。
是的,她是動針了,直接跳過描摹樣子的步驟,直接于白布上動針。
她靜時如坐化般紋絲不動,但這一動便是一番驚心動魄,波瀾壯闊的場景,她繡針如飛,快得不可思議,直把剛才嗡嗡作響的人都給嚇怔住了。
——靠,這是什麼見鬼的速度啊!
而宇櫻听到四周的倒吸氣聲,奇怪地一抬頭,便整個人震驚了,只見坐在她側坐的虞子嬰那刺拔的速度幾乎瞧不清運動軌跡,簡直能稱之為詭速,剛看她刺入一針,便已拔出,剛看到她拔出,她又刺入。
宇櫻直接傻眼了。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了神,心底十分酸溜溜地想——這寶黛公主雖然速度奇快,但刺繡這個東西可不光講究的速度,還講求排版跟質量。
于是她更加提起十二分精神專注地刺繡著,不求最快,只為品質。
在場之中只有牧驪歌的心情是最復雜的,他雙眸炯炯地盯著虞子嬰,心底十足納悶了,這麼偏的科她都練過?
要問虞子嬰會刺繡嗎?事實上她是不會的,所以她能學,剛才宇櫻在舞室刺繡的時候她便運一直運用全部的注意力觀察著,將她的用線選擇步驟與針法皆一一映入腦中,再反復地演練加固。
雖然針法她只會剛才宇櫻的那一種,但這就足夠了,她此刻就像一台精密的刺繡儀器,先將圖紙如打格子似地印入腦海之中,她利用了將近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于腦海之中,分配調深淺,布局規格,整體輪廓,便迅速于白帛上繡出。
這並不難,只要有一顆精于計算與統籌的好腦袋,便能如同十字繡一般簡易化。
十字繡很難嗎?其實並不,只是不是誰都有一顆像虞子嬰一樣精密儀器般的頭腦。
虞子嬰的繡法跟宇櫻不一樣,宇櫻走細節路線,而她則走大體路線,就像一幅畫,有人較專注一座山的樹木、石頭,溪澗,小路,動物之類的種種,而她則直接將一座山給畫出來。
所以一張白帛上,她是東一點,西一點,上一點,下一點,中一點,慢慢描繪出一幅畫。
從細節上看,只是一陀陀的彩線交織罷了,但當你視野開闊,用整體去觀賞,它就是一幅令人震驚的千嶂疊巒圖。
等一柱香後。
虞子嬰完成好收針斷線,而宇櫻則慌忙地想再多刺一針,卻被喊時間到的聲音制止了動作,停在半空,最後瞥了虞子嬰一眼,只得無奈又不甘地放了下來。
宇清漣喊完時間到後,看宇櫻那副「時間不夠,考試不佳」的模樣,眸光落于輕松收針的虞子嬰身上則多了幾分陰晦,當她正想上前看一看兩人的繡品時,卻突然听到從那高高的重簾御座之後,傳來一道從骨子里透著疏離與冷漠的聲音。
「將刺品繡呈上來。」
宇清漣一愣,驀地轉過頭,滿目錯愕不解——那道聲音,竟是景帝親自下達的命令?
「是。」
「遵令。」卻不想宇清漣剛出聲應下,另一道刻板冰冷的聲音覆輒下她的聲音,卻見從重簾御座旁步下來一個魁梧,面罩半邊昆侖奴面具的男子。
她當即便明白剛才的話根本不是景帝跟她說的。
一瞬間,難堪,羞恥,丟臉等情緒涌上頭,令她的臉色出現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
這件事情明明可以交由她辦的,但他卻另差人上前,這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