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在響快要結束的時候搬進了新王府。其實說起來也不算是新王府,這是皇上特別御賜給她的府邸,在很久之前,這座王府的主人是——長廣王高湛。若是在以前,長恭必定會拒絕,但這一次,除了感到有些心酸和悵然,她還是絕受了這座王府。雖然害怕觸景傷情,但逃避只會更加讓自己心痛和難以復原。終有一天,她要抬起頭來,正視這一切
在鄴城的這段日子,長恭也听到了一些關于大娘的消息,知道她和正禮都生活得還不錯,她的心里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不會再和他們相見,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的,無論那個女人做過什麼,她始終都是——三哥的娘。
不知不覺,秋天已經來到了。
夏季滿眼的綠色很快化作有著懷舊情緒的黃,那些或金黃或湘黃的樹葉以一種令人心碎的姿態緩緩跌落,夏日里盛開的花朵紛紛合上眼楮,沉睡者飄零。
走在上朝的路上,她總是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不曾離開過這里,一切也都沒有改變。在朝議結束後,九叔叔經常會單獨傳召她,拉些家常,或是下一陣棋,然後再回到府里,和大哥三哥胡侃一陣,喝上一碗大娘炖的燕窩,一天就這麼輕松的過去。
以前還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無趣,可現在回想起來,那轉瞬即逝的美好,再也會不來了。
走到大殿前的時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回頭一看,原來是瑯琊王高儼。不知為什麼,九叔叔生前對這個兒子格外寵溺,小小年紀的他不但身兼京總司令官和總領大將軍二職,同時還兼了總督察官,權力無邊。衣食住行、平時所用,無不和高緯的一模一樣。
「小儼,你今天也這麼早?」她的嘴角邊泛起一絲笑容。高儼素來和她親們,所以即使現在都已經長大了許多,還是改不了地叫她一聲長恭哥哥。她搬到新的府邸後,他更是經常三天兩頭前來拜訪,尤其喜歡听她講一些戰場上發生的事。
「長恭哥哥,今天不用上朝了,皇上他又去玩那個什麼乞丐村了。」高儼皺了皺眉,顯然對這一切很不滿。
長恭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皇上最近自稱無愁天子,在宮內華林園搭建了一個貧窮村舍,自己披頭散發,穿叫花子的衣服裝扮乞丐求食;又仿造窮人市場,自己一會兒裝賣主一會兒裝買主,忙呼個不停,簡直黃得不得了。
這樣下去,國家社稷堪憂,九叔叔的江山難道就這樣被他糟蹋了?想到這里,她對皇上的怨意也更深了一點。她抬起頭,想對高儼說幾句,忽然看到他望向不遠方的一處,眉宇間微微變了神色,原來的笑容迅速斂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屑。長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刻明白了他忽然變臉的原因。只見和士開攙扶這胡太後,有說有笑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西域胡狗,看本王終有一天要收拾了你。」高儼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黑眸中射出了狠厲的神色。高儼與和士開,一直處于水火之勢,這其中的緣由長恭也了解個七八分。高儼一向最為厭惡和士開這樣的奸臣,不管在什麼場合,屢次給他難堪。但和士開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和穆提婆也不知用什麼辦法,勸說皇帝下了旨,命令高儼離開北宮到宮外居住,並且不懷好意地給瑯琊王加了一個太保的虛餃,明升暗降,削奪了他對齊國的軍權。但即便如此,作為皇帝的親弟,瑯琊王高儼還剩有一個京畿大都督的位號,也就是說,他還握有指揮京城衛軍的兵權。
和士開也留意到了他們的存在,微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高儼哼了一聲,立刻轉過了頭去。長恭則先對太後行了個禮,然後就像平時遇到和士開那樣,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她恨這個人,也恨自己當初迫于他的要挾沒能殺了他。恨生于心,于恨之人來說,其傷害遠遠大于被恨之人。往昔傷痛從未忘懷。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強烈的恨意已經漸漸沉澱了下來,被深藏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里。
胡太後和她拉了幾句家常,又問了高儼一些日常生活情況。礙于太後的情面,長恭也不能夠無禮地離開,也只得站在那里,等她結束問話。無意中,長恭發現和士開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她皺了皺眉,側頭避開他的目光。自從回來之後,她留意到他經常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就好像他知道了她的什麼秘密。
「長恭好像變了不少。」胡太後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似有感觸地道。和士開微微一笑,「太後,人總是會變的,高長恭也是一樣。」胡太後看了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許溫柔,「不過士開你卻一直沒有變過。」「太後」和士開的眼中也泛起一絲笑意,但那笑意里卻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悵然。外人都以為他和太後終日出雙入對,感情非同一般。雖然太後確實也和他有過肌膚之親,差點令他以為自己已經從不得求之的咒語中解月兌出來了,但自從他看到高湛過世後太後那失魂落魄的悲傷表情時,他就輕輕楚楚地知道,太後的心里,自始自終都只有那一個人。
而他對那個人——卻沒有半點怨恨。所以,他信守了自己的諾言,對長恭的身份他一直深藏心底,就連對太後也沒有吐露半分。「士開,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小儼這孩子,先皇實在是寵壞了他,如今這孩子心高氣傲,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和你更是仇人一般。照這樣下去的話,我真是有些擔心,你倒也像個辦法」太後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和士開的嘴角挑起了一絲笑意,「太後,瑯琊王畢竟還是個小孩子,有時不過是小孩心性,等他長大一些就會好點吧。」
不知為什麼,每次見到高儼那雙目光灼灼的黑眸,他總會感到莫名的不安。這位瑯琊王,大略良才,小小年紀就開始處理公務,帝位的距離對他來說並不遙遠,他只是缺少運氣和機會而已。如果先皇多活上幾年,很可能把帝位傳給他。相比他而言,當今皇帝高緯性格懦弱、沒有主見,只是憑嫡長子的名位,才得以承繼帝業。但也正因為是這樣,現在的皇帝才更容易被他控制,自然也默許了他和胡太後之間的關系。若是換成了高儼盡管他正在設法削減高儼的權力,但還是心存忌憚。更重要的是,高儼對于他但後之間的關系素來憎惡,所以最讓他安心的方法,就是將高儼外放到地方州郡,然後奪去他的兵權。
當蘭陵王府的紅葉被染成一片絢爛的時候,長恭將小鐵從漠北接到了鄴城。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所以長恭將小鐵留在了漠北,好不容易等到現在一切全都安頓了下來,她就趕緊將小鐵接了過來。由于她對外宣稱兩人已經在漠北行了禮,又有斛律恆伽作證,所以這次小鐵干脆就以王妃的身份入住了蘭陵王府。
蘭陵王府內,紅葉如雲,白菊盛開,略帶些清冷的異香流遍了整個庭院。然而,與這景侯頗不相宜的,卻是小鐵響亮的聲音。「長恭哥哥,你看恆伽哥哥這回送了這麼打一份禮啊!」小鐵清點著堆在房間里的禮物,一臉驚訝地叫道。自從皇上御賜了一對昂貴的禮物以賀長恭納妃之喜後,其他官員也立刻跟風似的送來了一大堆。長恭也驚訝地看了過去,果然是個很打的箱子。這個小氣鬼什麼時候出手那麼大方了?帶著懷疑的心情,她拿起了那個箱子,咦?怎麼那麼輕?輕得好像里面什麼也沒有。打開一看,她的收抖了一下,原來箱子里面真的什麼都沒有!
「難道恆伽哥哥望了裝?」小鐵疑惑地問道。
「這個」長恭剛要回答,忽然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的禮物就是這個箱子啊。」
恆伽長恭听到這個聲音,心里一陣雀躍,連忙回過了頭去,只見他嘴角含笑,倚在門邊的樣子帶著幾分懶散,長長的黑發看似隨便地一系,卻不凌亂。他只那麼簡簡單單地站著,確實灌灌如春月柳,淡淡似秋葉雨,令人不自覺地想要親近。「要是沒有這個箱子,你拿什麼裝別人送來的禮物呢?你看看,我想得多周到啊。」他輕輕笑著,一抬腳跨了進來。「這樣也可以啊!」小鐵夸張地瞪大了眼楮,「恆伽哥哥你不是一般的小氣呢。」「咦?小鐵你難道不知道恆伽和你也是親戚呢。」長恭眨了眨眼。「什麼親戚?」小鐵抓了抓腦袋。「因為恆伽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有個鐵字i,你看和你算不算親戚?」長恭說著說著就咯咯笑了起來。
恆伽輕咳了一聲,「小鐵,乖,去幫我倒杯茶來。」小鐵眼帶笑意地掃了他們一下,嘴角挽起了一個曖昧餓笑容,「嗯,這就去!」
在漠北的時候她就听說了恆伽為了救長恭受傷的事情,當時听到這個消息,須達死活不信自己的弟弟會做出這樣自我犧牲的事情。不過,她相信。只是,在外人看來,這始終是兩名男子。之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誰也不知道。
沒了小鐵的聲音,房間里頓時就安靜下來。窗外流入的輸贏和花香都在不知疲倦地氤氳蒸騰,隨著微風吹進房內。「對了,」恆伽笑眯眯地走到她身旁,「我還有一件禮物要送你。」
「給我?」長恭有點詫異,倒不是因為他說要送她禮物,而是方才他居然沒反駁她的話,若在以前,他一定會不動聲色地接上一句把她氣得半死不活的話。
恆伽從懷里拿出了一個碧玉雕琢的盒子,剛一打開,整間屋子里就充滿了撲鼻的奇香。長恭指著盒子里那個發出香味的紅色棒狀物,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
他神秘地眨了眨眼,「你把眼楮閉上我就告訴你。」「不要。」長恭等著眼楮,狐狸這個家伙實在讓人難以相信,誰知道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乖,長恭。」他的語氣溫柔似水,好像在著她,「快點閉上。」
長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因自己的好奇心而妥協了。剛閉上眼楮,她就感覺到嘴唇上有些癢癢的、麻麻的,好像羽毛輕輕刷過唇瓣,便忍不住把眼楮睜開了一條縫,只見恆伽正把那個紅色的東西一點一點抹在她的唇上。
「好了,睜開眼看看。」恆伽將一面銅鏡放到了她的面前。她往鏡中一看,只見自己的唇靡麗紅顏,比起原來似乎多了幾分美妙的光澤。
「這,這不是口脂嗎?」她低聲問道。「是啊,不過和平時那些蠟做的無味口脂不同,這是從波斯而來的牛髓口脂,用蘇合香、上色沉香、雀頭香、麝香、甘松香、茅香、丁香、白檀香,還有甲香混制,所以帶有奇香。長恭,你喜不喜歡?」墨空無月,靜溪璱璱,恆伽的眼中華光溢彩,仿佛滿天繁星皆落入一雙瞳眸。
長恭輕輕觸踫了一下嘴唇,眼中閃過了一絲光束。畢竟她也是女兒身,對這些東西沒有反感,只是
「可是,我要這東西也沒用,對不對?」她神色黯淡的低下了頭。
「長恭,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恆伽靜靜地看著她,「我是說,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以女孩子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長恭心里一震,輕輕扯了扯嘴角,「恆伽,你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以前你不是還鼓勵我嗎」
他深深注視著她的眼楮,「因為現在的長恭覺得疲倦了,不是嗎?」
她本想否認,可忽然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約定,沉默了片刻,她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是的,恆伽,我開始覺得疲倦了。但是,我從來沒有過你所說的那個念頭,九叔叔在的時候沒有,現在也沒有。每當我感到疲倦的時候,我就會告訴自己,這個世上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擔心,尤其是在這個亂世,我不能自私地離開。因為如果這樣做的話,我就對不起九叔叔,對不起齊國的百姓,更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士兵弟兄們。用疲倦作為逃避的借口,我會看不起我自己。」
「我明白了,那麼我也會一直奉陪到底。」恆伽神色復雜地看著她,「我很高興你對我說了實話。可是,長恭,你不要太辛苦了,畢竟你只是一個女孩子。況且,如今的皇上已經不是你的九叔叔,他的身邊多是一些奸臣,所以你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長恭揚了揚眉,連忙轉移了這個沉重的話題,「不過狐狸,這個口脂一定很貴吧?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居然舍得買這麼貴的東西?」
恆伽忽然嘆了一口氣,「所以啊,我現在後悔了,要不你還給我吧?」
「嗯?」長恭充滿警惕地看著他,這個家伙,該不是想趁機誆她一筆吧?
「那就還你好了。」她趕緊將那個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沒想到他還是一臉愁悶道︰「可是你已經用了哦。」
「喂喂,你講不講理,這已經用了又怎麼辦?」她有點惱了。」那就還給我啊。「在看到他眼中那抹狡猾的笑容時,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妙,但還是來不及
只覺得唇上一暖,他的唇已經不客氣地覆了上來,舌尖還在輕舌忝她的唇瓣。口脂的香味漫溢在彼此的舌尖口腔,滲滿的秋水從她心中最甘甜的部位開始溫柔流轉,像是陌上花開般地喜悅明媚。小鐵端著茶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將門掩得更緊,嘴角邊泛起一絲羞澀的笑意。
秋天,乍寒乍暖奠氣,迷迷蒙蒙的言語繚繞。清碧的茶水在微涼的空氣中冒著水霧,像是煙雨中縈回的碧水,勾人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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