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桃花謝了又開,開了又謝,轉眼又是一個。
初春的清晨,微燻的陽光暖洋洋的灑落在斛律府邸中的庭院里,幾株粉色狄花開得正嬌艷,細薄透明的猶如蝶翼一般隨風飛舞。
「須達哥哥,這次你又輸給我了哦!」一個身穿綠色衫子的少年笑咪咪掉劍指住了另一個褐衣少年的胸口,一臉的得意。看這少年不過十一二歲,容貌宛如女子,微微帶著一層薄紅的俏臉猶如一朵還帶著晨露狄花。
「啊啊啊!我不服氣,再來過!」褐衣少年怒道。
「二哥,不用比了,你這已經是第幾次輸給長恭了。」一旁的藍衣少年微微笑著,舉手投足間一派溫雅,俊秀眉目間流轉著淡淡的清貴之氣。
「嗯,還是狐狸哥哥說的對。」綠衣少年沖著他眨了眨眼。
藍衣少年笑容依舊,目光瞬間轉暗,「長恭,我說了多少次不許這麼喊我……」
不遠處的一株柳樹下,斛律光正面帶笑意的望著這幾個少年,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倒更為他增添了幾分成熟穩重。
此時,斛律光的目光正停留在那個穿綠色衫子的少年身上,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三年了,長恭,已經已經十一歲了,隨著歲月的流逝,他慢慢長大了,也越來越像他的娘,只是那張比女子還要明艷的容貌,將來如何能上戰場威懾敵人呢?
想到這里,斛律光又微微蹙起了眉,這三年,似乎完全沒有翠容的任何消息,之前他也派人去打探無數次,那次的火災的確可疑,如果她沒有死,還有一個可能,恐怕就是被人擄走了……
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會一直尋找下去的,這也是長恭的——希望。
「斛律叔叔,您回來了!」長恭目光一轉,已經發現了站在樹底下的斛律光,親熱的朝他揮了揮手。
「爹爹!」須達和恆迦也趕緊恭恭敬敬的喊道。
斛律光笑了笑,走到了他們的面前,「須達,你又輸給長恭了?」
不等須達回答,長恭就得意的笑了起來,「何止是須達哥哥,就連狐——恆迦哥哥也不是我的對手了!」
須達忿忿的瞪了她一眼,怒道,「輸給你,笑話!我們再來比試比試!」
恆迦則還保持著那個一貫的笑容,「長恭的武藝的確進步神速,不過,我們身為爹爹的兒子,也要更加努力,不能讓長恭小看了才對。」
斛律光贊同的點了點頭,「須達,恆迦說的沒錯,在技不如人的時候,更多的應該是想到如何提高自己的武藝,而不是一味的蠻干。」
長恭悄悄向須達做了一個嘲笑的鬼臉,須達登時大怒,「高長恭,我和你沒完!」斛律光轉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長恭一臉無辜的表情。♀
「好了好了,就算他贏了你,也不要懷恨在心,我斛律家的人怎麼能這麼沒氣度!」斛律光的語氣帶了一絲不耐。
看須達在那里氣到抓狂,長恭得意的抿起了嘴角,驀撢眼,正好看到恆迦正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唇邊的那抹弧度比之前更深。
這個家伙才是最難對付的……她從五歲開始就知道了這一點。——
回到府里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
府中花團錦簇,湖邊的涼亭中。高家長子孝瑜今日亦為如花美人所簇擁。此刻這位一向風流的王爺意態隨意的坐于美人之間,或說或笑,無不令人生出親近之心。墨黑的長發在舉動間輕輕擺動,動人心魂。
「大哥……你也太招搖了吧。」長恭無奈稻了一口氣,「如果被大娘看到,又免不了要說你幾句。」
孝瑜微微一笑,「四弟,等你再長大一些,就會知道這其中的妙處了。等你行了成年禮,大哥會送你幾個絕色的美人。」
「啊,千萬不要啊,我可沒興趣。」長恭順手拿了一個玉碟中的李子放進嘴里。不過說來也奇怪,大哥的確是有無數侍妾,可是直到如今,正妻的位置卻還是空在那里,之前,他已經推掉了無數說親的人。
「大哥為什麼遲遲不娶正妻呢?」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孝瑜微愣,隨即輕笑,折扇輕擊鎖骨,似乎在思索什麼……
他的繁花若錦簇擁左右,眼神卻分明向著的遠方看過去。
「四弟,你們都在這里!「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長恭不禁揚起了一抹欣喜的笑容,朝著那個方向望去,」三哥,你回來了!「
來人正是高家的三子孝琬,今年剛行了成人禮的孝琬,眉目間和高澄更是有十分相似,豐神標致,色若滿月清輝,形若芙蕖灼灼,顧盼間自見絕世風華。因為他顯赫的嫡子身份,成人禮剛過就被冊封為了河間王。
「四弟,我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街上有賣這個。」他笑咪咪的打開了手中的紙包。
「是櫻桃!」長恭驚喜的喊了一聲。
「嗯,我知道你最愛吃這個。」他隨手拈起了一顆,放進了她的嘴里,「嘗嘗,甜不甜?」
望著孝琬的笑容,恍然間,長恭的腦海里卻浮現出了另一番情景,也同樣是陽春三月,輕風微燻,一位姿容絕艷的男子伸手摘下了樹上的櫻桃,順手放進一個小男孩的嘴里,「孝瓘,嘗嘗,甜不甜?」
「好甜!爹,我可不可以每天都吃?」小男孩很喜歡這個味道。
身旁美麗的女子掩嘴而笑,「傻孩子,櫻桃只有春天才有哦。」
「不要,我要每天都吃!」
男子擁緊了女子,相視而笑,「這個傻孩子……」
那些遙遠的記憶如細長的流水汩汩注入,愈久愈痛。類似于細細的繡針,攜與絲線,緩緩穿梭于畫卷兩面的穿刺,一點,一針,一觸……
「四弟,四弟,你怎麼了?」孝琬見她神色異常,黑眸中竟然帶著點點淚光,不由大驚。
她猛的反應過來,連忙挽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三哥,你真是太好了!是我最喜歡的櫻桃!我,我這是太高興了!」
孝琬咧嘴一笑,順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嚇我一跳,瞧你這沒出息樣!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抹眼淚,還是個男人嗎!」
「三哥,你每次不要這麼大力好不好!」她郁悶的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引來了兩兄弟的一陣笑聲。
「快些吃吧。」孝琬笑著看他,又抬起頭道,「大哥,您也嘗些吧。」
孝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唉,我還以為你根本沒有看到我呢。」
孝琬訕訕一笑,「大哥就別取笑我了。」
長恭將櫻桃放進嘴里,輕輕咬了下去,一股甜甜的汁液瞬間流入了喉間……好甜,真的好甜。
三年了,一直都沒有娘的消息。她也知道斛律叔叔盡了力,可是——佛祖啊,能不能讓她成長得更快,讓她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這樣,她就能親自去找出真相。
娘,一定在某一個地方,等著她去解救。
「大哥,听說了沒有,」孝琬忽然壓低了聲音,「皇上前幾日又讓人在金鑾殿上支起了大鍋,大煮了活人。這幾年來,皇上……」
孝瑜飛快的打斷了他的話,「三弟,你為人易沖動,記住,千萬不要在外面胡亂說話。」
對于皇上的事情,長恭也略有所聞,從兩年前的新年前夕開始,皇上忽然性情大變,終日酗酒度日,還經常在大殿上表演大長鋸鋸活人和生煮活人的慘事,有時嫌犯人叫得不夠淒慘,還往往親自動手。
雖然之前皇上也是個殘忍的人,但這幾年無疑是變本加厲,歇斯底里。後宮的妃子數量更是大增,但就算這樣,對于宗室里稍有姿色的女子,無論是什麼身份,他還是都不會放過,以至于每次高家宗室女眷進宮,無不是提心吊膽。
無論是他的寵妃,還是他的寵臣,只要稍有不慎,都會被他毫無情面的活活分尸,
「大哥,我知道!」孝琬有些不服氣的說道。
孝瑜抬眼看了了他,「三弟,今非昔比,雖然我們家世顯赫,但只要有一步走錯,就會淪入萬世不劫的修羅地獄。」他站起了身,又恢復了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好了,我也就不多說了,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趟九叔的府上。」
九叔叔?長恭眼前一亮,「大哥,我也要去!」
孝瑜無奈的揉了揉自己但陽,「唉唉,每次都要跟著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九叔竟然會和你這麼投緣。」
「因為九叔叔很好,長恭也很好,所以就投緣了。」長恭笑咪咪的收起了那包櫻桃,「我要帶去和九叔叔一起吃。」
「唉,走吧走吧。」孝瑜只好再次帶上了這個拖油瓶。
在他們離開後不久,美人們驚恐的發現某位少年正郁悶的縮在牆角里狂咬著手帕,「長恭,那是三哥特地買給你的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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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的府邸就位于鄴城的南面,雕欄玉砌的華美樓閣比亟錯落,輕煙薄繞,遍綻奇花,氣象萬千。遠遠一彎碧色池水,晶瑩可愛,一位貴公子在池邊憑欄而立,黑發如緞,五官精致而完美。那雙深邃的茶眸中一晃一晃映著水波,整個人虛幻得如陽光下的薄雪。
長恭興奮的喊了起來,」九叔叔!「
高湛听到她的聲音,淡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每次孝瑜來這里,長恭總是會像個小尾巴似的跟過來。
不過,他似乎也習慣了這條小尾巴,如果有時沒見小尾巴跟來,他倒還覺得有點淡淡的失落。
「九叔叔,我帶了櫻桃來哦,一起吃吧!」她笑咪咪的跑了過來,一身淺綠的衣衫將她襯的宛若風中青柳,黑色發絲輕柔的隨著依舊帶著些許寒意的春風舞動著,仿似水晶的黑色眼眸閃耀著陽光的光澤,嬌美中帶著些許柔韌的身姿,在園中的群花之中完全的喧賓奪主到群芳失色……
一瞬間,高湛有剎那的恍惚,忽然心里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長恭是個女孩,將來該是多麼的傾國傾城。
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在想些什麼。
「九叔叔,你嘗嘗看!」她不由分說的抓起了一顆就往他的嘴里塞。
因為過于用力,那顆櫻桃到了他的嘴里就直接滑入了他的喉嚨,不但連什麼味道都沒嘗到,還引起了他一陣急促的咳嗽。
「啊,九叔叔,你沒事吧,「長恭連忙猛拍他的背,他咳了好一陣才把那顆櫻桃給咳了出來。
「九叔,你還好吧?「孝瑜同情的看了看他。不知為什麼每次長恭到這里,可憐的九叔叔都會撞上倒楣的事。
真該看看兩人的八字是否相克,不過奇怪的是,盡管這樣,九叔叔卻從沒開口讓他不要再把長恭帶來。
「沒事……」高湛還表情依舊平淡,心里卻是暗暗僥幸,還好,還好,不然堂堂廣平王如果被一顆櫻桃嗆死,不是笑話大了嗎。
「九叔叔,我不是故意的……」長恭眨巴了幾下眼楮。
「好了,不過是小事,」高湛示意一位侍女過來,「廚子正好準備了一些你喜歡吃的截餅,你先跟著她去亭子里等我們。」
長恭點了點頭,跟著那名侍女往亭子里走去。
看著長恭離開,孝瑜的臉上露出了@黃色小說
高湛冷冷哼了一聲,「好極了,這下高浚只能在牢獄里說我的不是了。」
「九叔,您就這麼肯定皇上會那樣做?」
高湛微揚嘴角,「皇上是我的二哥,這麼多年,難道我還不知道他的心思嗎,他最忌諱的就是政府高官跟各親王來往,你就等著看吧,等這份折子呈上去不出三天,高浚必定是待在牢獄中了。」
「不過,高浚畢竟是皇上的親弟弟,也是你的三哥,萬一……」
「親弟弟?」高湛冷冷一笑,「難道你忘了,我們高家最多的就是冷血之人。包括你,孝瑜,也包括——我。」
孝瑜輕笑起來,「這話倒是沒錯,也許只有長恭是個例外了。」
听到長恭的名字,高湛的眼神略略柔和了一些,「這個孩子,的確是個例外。」他頓了頓,又問道,「眾兄弟之中,可否有和高浚特別親近的?」
孝瑜想了想,道︰「好像上黨王高渙和高浚最為親近。」
高湛的眼中掠過了一抹陰騖的神色,「原來是七哥,也別忘了在折子上添上他的名字,一並除去,以免節外生枝。」
「佷兒明白。」孝瑜挑唇一笑。
兩人又說了一會,等到亭子里的時候,發現長恭居然已經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這個傻孩子,定是太無聊,才睡著了。」孝瑜伸手模了模她的小臉,低聲道,「不知道這個唯一的例外,將來會不會改變呢?」
高湛凝視著她的睡臉,沒有說話,半晌,淡淡說了一句,「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除非,永遠靜止在了那一刻。」
孝瑜輕輕笑了起來,「也許吧,如果在死亡的那一刻靜止,那就什麼都不會改變了。」
「九王爺!河南王!」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聲音,高湛看了一眼長恭,微微蹙起了眉,對著那來人冷聲道,「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就算皇上派你來傳話,這里是本王的府邸,你也該有點規矩。「他認得,這個男人是皇上身邊專門負責傳話的宮人。
「九王爺,是小的失禮,請王爺恕罪。但是皇上傳召的急,如果惹得皇上不悅的話,小的,小的……」宮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本王這就隨你去。」高湛看了他一眼。
那位宮人搖了搖頭,「王爺,皇上召的不是您,」他指向了一旁睡眼惺忪的長恭,「皇上急召的是這位高長恭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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