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人 第七節 朝聞夕死

作者 ︰ 蕭潘偉

仙霞嶺,仙霞古道。這里原本只有一條羊腸小道,二馬不能並行,素為商旅入閩必經之路。唐乾符五年(公元7年)三月,黃巢欲下廣州,因無舟船之故,遂起大軍經由浙東江山仙霞嶺出浦城,南趨建州,克福州出閩,攻陷廣州。其時,黃巢命于仙霞嶺劈山鑿路七百里,以麻石鋪道,沿道設四關,耗時九月有余,始有此「東南鎖鑰」、「八閩咽喉」之要沖。

仙霞古道,碧草連天,茂林森郁,篁竹蔽日。北起江山,南至浦城,兩地之間有地名道成。無論從浙入閩,還是由閩進浙,此地乃必經之地,而且,皆是一日路程。道成之名起于黃巢,仙霞古道鑿成貫通,黃巢與諸將行軍,行至此地,深感艱辛,感慨萬千曰︰此道終成也!此後,此地即名「道成」。

道成東有安民關,南為楓嶺關,西有六石關,北為仙霞關。楓溪清澈的溪水緩緩地從道成流過,南面的楓嶺紅岩陡峭,宛若丹霞。仙霞古道順著楓溪蜿蜒向兩端延伸而去,目力不及,不知蹤渺。雖說仙霞古道是南北走向,但是到了道成,古道卻是東西走向。古道兩側零落地散處著幾十戶茅草人家,依山傍水,炊煙裊裊。這些人家大多是當年巢軍流散的軍卒,無家可歸,落足于此。後來,南來北往的客商總是會在此處歇足,也就有人看到了些許商機,留在此處做來往之人的生意。

張震田蹲在楓溪岸邊,雙手捧起一捧甘冽的溪水。將滿是胡茬的嘴湊上去,深深地吸吮入口,侵潤的滋味直達肺腑。干涸的唇齒立時溫潤。他將滿是風塵的臉埋進雙手之中,滋潤著臉孔,清涼的感覺令他精神為之一振。張震田抬起頭,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有點茫然。一路行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那「丹霞山」,因為沒有人知道在這崇山峻嶺之中有過這麼一座山。

這時。楓溪對面走過一個正當妙齡的小道姑,已然走過之後,忽地回頭好奇地看了一眼張震田。張震田看到道姑的時候。道姑的一雙妙目正望向他。「啊!是個道姑。」張震田的心中頓時升起了希望。

「這位仙姑!借問一下,你可知道此處有個丹霞山?」張震田臉上浮起一個很是慈祥的笑容。「丹霞山?你何以會知道丹霞山?」道姑駐足凝睇,月白色的道袍無風自動,褐色的麻鞋忽隱忽現。「你真的知道?謝天謝地!」張震田滿心歡喜。臉上露出孩童般的喜悅。「請問仙姑。那丹霞山紫雲洞究竟是在哪里?」張震田迫不及待地問道。「哦!你竟然知道紫雲洞?」小道姑更是驚奇,頓時瞪大了雙眸。

「呵呵!老夫是你家洞主的世交,專程前來拜訪!」張震田欣喜若狂。「一派胡言!我紫雲洞從來都沒有過一個男子。況且,師父也不曾和俗世有過任何交集,何來的世交?」小道姑怒目而視。「仙姑你不要生氣,或許老夫說的不夠明白。其實,是老夫的先祖和你家洞主的先祖是至交,留下遺言。老夫才會到此尋訪。」張震田心中更加篤定,這就是自己要尋找的雲深不知處的仙霞嶺丹霞山紫雲洞。

「仙姑!不如這樣。你回去告訴你師父,就說是慌張前來拜會荒唐。」張震田正容道。「哼!我看你才是荒唐,一個男子也妄想進紫雲洞,你做夢!」小道姑冷笑道。「仙姑!老夫偌大的年歲,怎會做些荒唐之事?老夫對天發誓,絕對沒有任何意欲傷害他人的意圖。若有此意,就讓老夫死于此山之中,客死異鄉。老夫就在此處等候于你,直到你再次前來相會。」張震田無從解釋清楚,只得詛咒發誓,說完此話,似覺不妥,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呸!你個老不修,誰要來和你再次相會。」小道姑看到有些人家已是在倚門而望,頓時羞紅了兩頰,不再與張震田糾纏,回身疾走。

張震田在溪邊一等就是兩日,翹首而盼,像極了深閨苦盼郎歸的怨婦。眼看著又是夕陽西沉,張震田扭動著微微發酸的頸項,正待前往寄宿的人家歇息。忽然,雙眼一亮,只見遠處飄然而來三位月白道袍的道姑,那日的小道姑赫然在內。張震田嘴角微微一牽,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你就在此等候,什麼時候師父見召,我們自會知會于你。」三個道姑中年歲稍長的一個不假辭色地說道。張震田淡然一笑,已是心平氣和。這一日的山路,已是深入到了楓嶺的深處,眼前的這座山卻是在群嶺的山坳之間,原本無名,自那唐家在此闢洞,方才被其稱作「丹霞山」,取其山石彤如晚霞之故。丹霞山半坡之上,一洞醒目,洞頂三尺,篆刻著「紫雲洞」三個金色的大字。若非有人引領,何以能尋到此神仙洞府,難怪左近之人只知楓嶺而不知有丹霞山。

「前輩久等了,師父請前輩進洞一敘。」一個中年道姑出來將張震田引進洞中。洞中甚是黑暗,行出大約里許,忽地眼前一亮,竟是別有洞天。天上白雲悠悠,地上碧草青青,飛岩聳石,奇松異花,令人耳目一新。「叮咚」聲響,循聲望去,卻是飛岩間有清泉迸濺,下有一湖池,廣有三丈,池底白石耀眼,游魚歷歷,幾疑無水。忽聞一聲猿啼,但見幾只通體雪白的猿猴,在岩石間突兀而生的奇松中,穿掠而過。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枝椏上「啾啾」而鳴,仙山妙境,令人心曠神怡。

「張家主!貧道有僭了!」一個女子極其柔潤的聲音清澈地響起,竟似不含半點俗塵。「荒唐!慌張有禮了。」張震田好容易從這奇妙幻境中醒悟過來,微微欠身還禮。「唐、言、張三姓。百年未足,張家主何以會提前現身?」道姑發髻高挽,玉簪束發。不施脂粉的臉上,平淡無奇。

「百年未足,三世已滿。慌張此來,已是獲悉‘雪竇寺’即將現世。」張震田肅然道。「哦!貧道倒是忘了,昔日卻是以張家為長,張家主已是三世。」道姑淡淡地道。「非只我張家,那言家不也是已歷三世嗎?只是年歲尚幼而已。難道你唐家只有二世不成?」張震田頗為疑惑地問道。「家師臨終前收貧道為義女。其時已過百歲久矣!」道姑無喜無憂,無嗔無欲。「哦!這就難怪了。」張震田實在是看不出道姑的年歲,心知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窺天地之恆道,自是與常人有異。

「記得家師曾言道︰他日會有人拿著‘雪竇寺’尋訪而來,只有到了那時。三姓秘鑰方才可以重新聚首。也才是寶室重開之日。如今張家主卻只身前來,說些無妄的言辭,你讓貧道如何自處?」道姑雖措辭激烈,聲音卻無抑揚頓挫,直如閑話一般。「祖上曾道︰三姓皆是旺族,擔心後世秘辛、秘鑰的傳承會有偏頗,故此定下傳長不傳幼,傳嫡不傳庶。非身死之前,不得相傳。可是。未曾想到的是,我張家自得了秘辛與秘鑰之後,不消三十年的光景,竟只剩下我父親一脈相承。再說那‘梅華軒’言家,這幾十年來,竟是連一個男丁都無所出。最令人費解的是荒唐,他竟是背棄天倫,出家修道。」張震田久抑心中的疑惑月兌口而出。「張家主!何以見得?」道姑的聲音還是沒有絲毫的波動。

「據先祖說,三姓之中,尤以唐家最是興旺,人丁幾近千人。他為什麼會拋棄了親人和家族,而鑽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最後卻收了一個外姓的女子來傳承衣缽呢?還有,當年三姓取寶之後,自動成為寶室密道的守護者,三年一輪換,可是他們三人卻再也沒有照過面,直至身故。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呢?仙姑!慌張還有一個疑問,你說荒唐臨終已然收你為義女,何以你仍是以家師喚之?」張震田望著道姑古井無波的眼楮,徒勞地想看出一絲端倪。「張家主!那麼你都想知道些什麼呢?」道姑緩緩轉身看向遠方。「慌張想知道仙姑所知道的一切。」張震田看著道姑修長而勻稱的後背,一無反顧。

「哎!從何說起呢?嗯!就從三姓取寶之後說起吧!你先祖知道荒唐的這個唐意味著什麼嗎?那是蜀中龍門山太子城‘唐門’的唐。」道姑似乎沒有听到身後張震田發出的驚駭之聲。「說到機關玄學,天下間又有誰能比得上‘唐門’呢?于是,荒唐回到了‘唐門’,在他守衛密道的頭一年里,他動用了家族所有的力量,想要打開那寶室,竊走所有的寶藏。然後,他遇到了家師。家師收走了秘鑰,處死了荒唐,‘唐門’為了保存門戶,歷時三年,在此修建了‘紫雲洞’送給家師,算是向家師賠罪。你說當年他為什麼取了這樣的一個替代名,真是荒唐呢!」道姑的聲音听來很是悠遠,像是從遠古傳來。張震田心頭的駭懼無以復加,連額頭上的汗珠都驚得不敢滴下。

「謊言倒是守足了三年,不過這三年他弄來了很多能工巧匠,想要打開寶室。呵呵!連‘唐門’都辦不到的事,他又怎麼可以呢?好在謊言沒有留下什麼禍患,凡是隨他來過這里的人,包括他的親人都無一例外地死在了密道里。後來,他就絕了這份心思。但是,家師還是不太放心,就暗中慢慢地殺了他全族。唉!他還真是很會說謊呢!最後騙死了家族所有的人。」道姑悠悠地說道。

「最不被家師看好的就是慌張了,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卻是他真正安分守己地守了三年密道。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他在大肆揮霍的同時,暗地里卻在打探一些本不該他知道的事情。不僅是他,他的兒子和他的孫子都在干同一樣的事情。所謂︰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黃王’做的事,也不能瞞了天下人,何況是慌張呢?張家廣交天下豪杰,仗義疏財的背後,一定隱藏著驚天的秘密。原來他知道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秘辛,其中竟然包括了‘黃王’和家師並未身死的秘密。家師念在慌張守口如瓶的情分上,給張家留下了一絲血脈。」道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語氣的聲調平鋪直敘,竟沒有一絲變化。

張震田其實是想跑的,他是「飛俠」。在那次成名之戰中,他就跑了,留下楊翌一人獨斗三十六個響馬大盜。總算是他還有點良心,想著回來給楊翌收尸。當「黃河幫」幫眾趕到之時,正見到他將楊翌從死人堆里扶了起來。楊翌直到身死,都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給他安了一個「飛俠」的名頭。張震田背負著「中原四俠」的名頭幾近四十年,他再也沒有和人紅過臉,甚至有時他都忘了自己是有武功的人。

現在,當一把雪亮的鋼刀迎面而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仍然選擇了逃跑,他還是忘了自己是身有武功的人,而且他的武功已然是超一流的。他並不擅長輕功,「飛俠」的意思也不是說他的輕功好。可以說這個「飛俠」的名號就是他一生的恥辱,是楊翌至死都不願收回的對他的極度的羞辱。

「你到底是誰?」張震田不顧透心而過的鋼刀,異常艱難地扭過頭來問道。「黃鄧姑!」道姑的聲音永遠都是那般無風無浪,無驚無波。「殺神娘娘!」張震田從齒縫中擠出了最後的四個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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