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廣順元年(公元951年),遼世宗耶律阮親率五萬鐵騎直撲晉州。
這日,行軍至新州火神澱,天已傍晚。
遼世宗傳令安營扎寨。世宗在諸部落首領的陪同下,來到中軍大帳。一身鎧甲的遼世宗坐定後環顧四周,突道︰「述軋哪里去了?」述軋乃是遼國的「燕王」。
群牧都林牙蕭思溫道︰「稟皇上!臣見燕王和幾名將軍向澱里去了。」蕭思溫乃遼太宗女「燕國公主」的駙馬、宰相蕭敵魯族弟忽沒里之子。蕭思溫相貌英俊,精通書史,溫文儒雅,深得世宗寵信。
世宗用手模模一臉的胡髭,鎖緊了眉頭。他此次南征,因上年攻內丘時,傷亡頗重,諸部皆不情願,尤其是「燕王」述軋。可是,他之所以強令諸部遠征,是因為他覺得機會難得。
早年,他曾隨其父突欲在洛陽住了近一年,那錦繡江山,是如此令人心動。後來,他又隨遼太宗遠征,更加深了他征服中原的yu望。終于,中原又大亂了,劉崇主動依附大遼,並求助于己。他要像先帝耶律德光一樣,躍馬中原,甚至住進開封汴梁城的皇宮里,這才不枉此生。最不濟,也要大肆的擄掠一番。
但是,他又記起先帝遺言「南人難治,如果久居中原,恐有滅族之患。」他長嘆了一口氣,現在他要做的是穩定軍心。他吩咐眾人回營休息,然後令親隨傳述軋,他要和這個強人好好談談。
「燕王」述軋狐疑地走進了中軍大帳,他是個疑心很重的人。遼國諸部,武功大多來源于「契丹武宗」,述軋是「南武宗」的高手。他進帳後看見遼世宗以手支額,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見他進來,擺手屏退左右,示意他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後,和顏悅色地道︰「燕王,听說你去了澱里,你有什麼發現嗎?」述軋大驚,面色驟變。他適才在澱里,曾發牢騷,說世宗曾投敵叛國,戀慕南朝,難道有人告密?一念至此,他突然站起身來,後退數步,手已經搭在腰間的寶劍上。
世宗沒有動,只是目光犀利地緊緊盯著述軋的眼楮。述軋雖然武功高強,但是長期生活在皇權下的奴性,使他不敢正視皇上。世宗笑了笑道︰「你真敢犯上作亂?哼!依朕看來,你還沒有這個膽量。」然後,他站起身來,踱到述軋的面前,伸手拍向他的肩頭,他的本意是想寬慰和安撫一下他。
燕王述軋一驚之下,劍已出鞘,寶劍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從世宗的咽喉處掠過,鮮血象花瓣一樣灑落,那樣鮮艷、那樣淒美,一代君王臨死都沒有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帳簾一掀,進來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眉如漆、目若星、細腰 背,十分的俊朗。燕王述軋回頭一看是他,如夢方醒,禁不住哽咽道︰「藍若,救我!」蕭藍若是蕭思溫一女乃同胞的弟弟,宿衛軍的首領。說起來,他和述軋還是同門師兄弟,同屬契丹「南武宗」。蕭藍若見此情景,一時也驚得目瞪口呆,弒君之罪啊!誰又能救得了他?
突然,蕭藍若靈光一閃,道︰「為今之計,只有你自己做皇帝了。」兩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想法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可是,除此之外,的確已經別無他法了。蕭藍若接著道︰「現在,你去與諸部落首領們商量,爭取他們的同情,得到他們的認可。還有,一定要帶上那些和你要好的將軍們。」蕭藍若知道,此次出征的將領大多和燕王述軋交好,他們應該會幫他的。
蕭藍若的險招奏效了。因為,述軋真的稱帝了。
可是,好景不長。諸部在緩過勁來後,齊奉先帝耶律德光子,號稱「睡王」的述律為帝,他改名耶律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殺了述軋,離「燕王」稱帝僅僅過了四個晝夜。
蕭藍若靜靜地坐在自己的營帳里,等候著國君的處置。
蕭思溫悄然地掀簾而入,看著自己的胞弟,心情十分沉重。他非常疼愛這個弟弟,他英俊瀟灑、聰明好學,而且威猛勇敢、意志堅定。尤其在武學上,雖然只有十八歲,可已是契丹「南武宗」不二的傳人。可是,已沒有可是。雖然自己擁立穆宗有功,而且又是穆宗的姐夫。但是,弟弟這謀逆之罪卻是無法洗月兌的。同時,他也非常心痛,蕭藍若現在已經是宿衛軍的首領了,前途將是一片光明。現在,這一切什麼都沒有了,他已被穆宗貶為庶民,而這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蕭藍若勉強地笑了笑,英俊的臉上還有一絲靦腆。蕭思溫心如刀扎,他至今沒有子嗣,只有兩個女兒。蕭藍若是他的弟弟,也是蕭家所有的希望。
蕭思溫異常艱難地道︰「藍若!兄能為者,止此而已。」蕭藍若點點頭道︰「我知道。」蕭思溫接著道︰「你還是回上京吧!」蕭氏一族,在契丹僅次于皇族,勢力盤根錯節。因契丹國歷來的皇後皆是出于該家族,因此,被稱作「後族」。朝堂之上,蕭氏更是幾佔半數。因而,即使是尋常的後族子弟,在契丹諸部中亦是地位顯赫。雖然,蕭思溫、蕭藍若兄弟父母早逝,但在蕭氏家族之中,兄弟兩人因相貌出眾,才高八斗,在蕭氏族中,位居翹楚。
蕭藍若搖搖頭道︰「我要南下中原,甚至江南。」蕭思溫唬了一跳,道︰「南人奸詐狡猾,你孤身在外,這可如何是好?」蕭藍若為自己的決定高興起來,臉上泛起誘人的光彩,明亮的雙眸奕奕生輝。蕭思溫知道,他已經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了。蕭藍若雖然比自己小了六歲,但是,卻向有主見,他一旦有了打算,別人很難改變,即使是他相依為命的親哥哥。
益津關,暮色蒼茫。
離關隘三十里外,是一處山谷,谷中有一個小山村,名為‘谷坡村’。村子不大,住著一二十戶人家。本來,這里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子。但是,蕭藍若突然發現,村里居然只有老弱的農夫和年幼的孩童,蕭條而淒涼。
蕭藍若一進村子,村里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因為他高頭大馬、衣著光鮮。這時,一個衣不蔽體的污穢的小男童來到他的馬前,問道︰「你是誰?」蕭藍若出身契丹後族,自幼即熟悉中原漢語,笑道︰「在下是個過路人。」這時,一個一臉滄桑的老農上前一把拉住男童,厲聲道︰「作死啊!又和生人說話。」蕭藍若躍下馬來,從懷中模出一塊碎銀,道︰「老伯!在下想在這里借宿一宿,不知可方便?」老農渾濁的目光忽然一亮,緊緊盯著他手中的銀子,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液。
「老伯!何以村中只有老幼?」蕭藍若坐在茅屋中唯一的一條凳子上問道。「唉!」老農放下手中的柳條筐,一聲嘆息。「青壯男子都被拉去從軍了,女人都被契丹兵‘打草谷’了。」老農拾掇著屋中殘缺不全的幾樣農具,聲音淒婉地道。「媽媽也被他們抓走了,爺爺說,她永遠都回不來了。」男童忽閃著眼楮,聲音里明顯的帶著哭腔。
蕭藍若心中一緊,登時黯然。契丹有史以來,朝廷都不供給邊軍,由此,邊軍的一切開支用度,皆由各部取自民間,舊俗稱為‘打草谷’。契丹兵向來貪得無厭,尤其是邊關將領,一月之中,往往數次劫掠一地。到了年成不好的時光,他們甚至深入中原‘打草谷’。契丹鐵騎來去如風,凶狠殘忍,且擄掠成性,從不空手,百姓苦不堪言。
正在這時,只听屋外鐵蹄翻飛、喧聲雷動,蕭藍若不由面上變色。老農驚駭地道︰「不好!契丹兵又來了。」男童聞言,眼中露出極度的恐懼,蜷縮在屋角,渾身戰栗。
「屋中的人听著,這是誰偷盜的軍馬,快快出來受死。」門外一人用拗口的漢語,粗聲喝道。蕭藍若一驚,這不是在說自己嗎?蕭藍若借著昏暗的暮色,示意老農和他的孫子,不要出屋。然後,他推開搖搖欲墜的門扉,出現在門口一隊耀武揚威的契丹騎兵之前。
蕭藍若看到村口還有百余名契丹騎兵,馬上沉甸甸地馱滿了糧食、雞鴨等物,馬隊之後,以粗鎖串綁著十來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嗚嗚咽咽地哭泣著。蕭藍若微鎖眉頭,沉喝道︰「你們是誰的部屬?」語氣冰冷刺骨,咄咄逼人。
為首的契丹兵一怔,攝于他的威勢和氣度,還有他一口純正的契丹語,竟勒馬後退,道︰「我們是者古勒將軍的部屬,你是誰?」蕭藍若不願表露自己的身份,遂道︰「我姓蕭,這馬是我的,你們快點離開這里吧!」契丹兵狐疑地望著蕭藍若,蕭氏可是契丹後族之姓,僅次于皇族耶律氏。
契丹兵道︰「那你跟我們進關,親自去和者古勒將軍說吧!」蕭藍若不由大怒,身形一縱,一掌摑在這名契丹兵的臉上。然後,他背負雙手,道︰「蕭某也不願為難與你,你們走吧!」契丹兵受辱,勃然大怒,抽出腰間的彎刀,劈頭砍向蕭藍若。剩下的契丹兵見其動手,亦紛紛舉刀砍來。蕭藍若怒極,冷冷一笑,穿梭于騎兵之中,三下五除二,將他們全部扔下馬來。
「住手!」一騎飛掠而至,高聲喝止,卻是一名小校。他到得近前,滾鞍下馬,道︰「大家都先別動手,這人我認識。」遂上前躬身施禮,道︰「你不是蕭將軍的兄弟,御前宿衛蕭藍若嗎?你怎麼會在這里?」蕭藍若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小校見他不言語,亦不追問,招手道︰「大伙撤吧!」契丹兵狼狽地翻身上馬,對蕭藍若怒目而視。小校在馬上略微拱手道︰「軍務在身,不便逗留,就此告辭!」蕭藍若微微點點頭,回身入屋。
忽然,風聲勁急,黑暗中一物兜頭而下。蕭藍若一驚,順手一格,已使出了八成功力。「 」的一聲,一把鋤頭穿破屋頂,直飛出去。蕭藍若吃驚地望著歪倒在屋角的老農,道︰「老伯何以偷襲在下?」此話一出,頓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契丹兵屢擾中原百姓,百姓自然對契丹人恨之入骨。
屋角的男童突然尖叫一聲,撲到蕭藍若身前,拳打腳踢,口中喊道︰「打死你!打死你!大惡人!」蕭藍若一時惶然,呆怔在當地,任憑男童的打罵,恍若未覺。
這時,一縷清輝撒進屋中,蕭藍若分明看到老農嘴角溢出的鮮血和男童臉上猙獰的表情。蕭藍若一聲長嘆,伸掌握住了男童揮舞的雙手,鐵掌握處,男童竟是無法掙月兌半分。蕭藍若看著男童驚恐的雙眼,道︰「小兄弟!在下無意傷害你們。而且,蕭某在此發誓,此生絕不濫殺任何一個漢人。」說罷!放開男童,從懷中模出一錠黃金,強行塞進男童緊攥的手中,毅然轉身走出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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