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小人听完糟老頭的敘說,不禁開懷大笑,一掃近日心中的陰霾。耶律青雲向來不苟言笑,也不禁嘴角一彎,莞爾一笑。糟老頭一臉沮喪,雖時隔多年,仍是氣惱不已。
「你們要去鄆州?可是為了那個自稱是‘摩尼教’弟子的高瓊?」糟老頭奇道。耶律青雲望著糟老頭,心中大是欽佩這些名門大派的先知先覺。「嗯!」蕭小人點點頭。「那麼,你上黃山的目的……,讓我猜猜,你現在是九華山之主,而我‘鐵衣門’離九華最近,你怕有人對九華不利,你走之後,想讓我出面,保你九華無恙?」糟老頭看著蕭小人的眼楮問道。
「我在這里沒有朋友。」蕭小人聳聳肩道。糟老頭心中一暖,他在「鐵衣門」輩分奇高,他的師佷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即使是他的師孫輩,也都在二三十歲,他真的沒有什麼朋友。
「我們可以結成通派之好,我說了算!」蕭小人狡黠地笑道。耶律青雲心下不由大是贊賞,蕭小人執意要先上黃山,死活不告訴自己是為什麼,原來這小子還有點心機。「你不用這樣擠兌我,你當我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無論家師答不答允,我都應承下來,絕不負你所托就是。」糟老頭明顯感到自己的地位不如蕭小人,帶點負氣意味地道。
「誰說你說了不算,你的決定就是為師的決定。」一個滄桑的聲音猝然響起,王秋葉一身輕衫出現在廳堂之上。蕭小人和耶律青雲齊齊起身,向「鐵衣老祖」見禮。「這老頭,其實蠻可愛的。」糟老頭喜笑顏開地調侃道。「找打!」王秋葉不假顏色地喝道,溺愛之情,溢于言表。
王秋葉精眸掃視了一眼蕭小人和耶律青雲,淡然道︰「昔年老夫曾與‘摩尼教’有一段梁子,一直以來,都無法化解。我‘鐵衣門’雖極少插足江湖中事,但事關‘摩尼教’和‘明教’之事,老夫還是忍不住要過問一下。耶律青雲!你能和‘摩尼教’的持世寶光王一決高下,不落下風,膽識武功,都屬上乘。蕭小人!你很好!不畏強敵,智勇雙全,孺子可教也!」
王秋葉稍事停頓,接著道︰「今日老夫正好有個道場,你們兩個也來听听吧!」說罷,揚長而去。
「鐵衣門」每半年一次的道場,是「鐵衣老祖」傳功說法的日子,只要是門中弟子,皆可听聞。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樣的道場,對于一個武者,是莫大的機緣,更何況是外人。
「武功者,武有術,功有法也!武術功法,是為武功。」王秋葉滄桑的聲音回蕩在光明頂上。「學武功,學的就是武術功法。武術功法的一吐一納,一招一式,皆有法而依,有度可循。由于武術功法的千奇百怪,就有了以各自武術功法為基的各個門派,門派之間,由于武功的不同,見解的分歧,自然就會有紛爭,于是就有了武林。」王秋葉開宗明義地詮釋了武林。
「武林不同于江湖,但卻相輔相成。武林門派是以武功而分,江湖門派是以利益而分。武林門派可以為了利益而成為江湖門派,而江湖門派卻永遠不可能為了武功而成為武林門派。武林門派只能以武功和道統的傳承而自成一派,而江湖門派則能兼容無數的武林門派。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就是江湖。」蕭小人听得抓耳撓腮,喜不自禁。
「武功之道,不在武功本身的優劣,而在于自身的修為和各自對于武功的冥悟。同一種武功,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雖然招式看似一模一樣,其實是截然不同的,修為有高下,冥悟有差異而已。」道壇之下,千人千面,卻都在這一刻,陷入了深深的自視。
「少林寺的‘伏虎拳’,家喻戶曉,常人只能以之強身健體,而在少林寺方丈寂空禪師手中,那就是一門武林絕學,旁人終其一生,也達不到他的高度。趙匡胤祖傳之‘趙氏長拳’,名聞天下,趙匡胤亦不藏私,傾囊以授地傳于禁軍,至今為止,卻無一人能打出趙匡胤那威猛無匹的拳勢。」王秋葉平緩地道來,卻使人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悟。
「同門學藝,修習的幾乎都是同樣的武功,有人能成為震古爍今、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有人卻只能屈居人下,碌碌無為的虛度一生,這就是所謂的天賦。但天賦卻不是唯一的取利之道,武功之道,還貴在堅持,勤能補拙也!」王秋葉似有意似無意地望了一眼居中而坐的侯襄、車蚩和糟老頭。
「蕭藍若在弱冠之年,享譽武林,他的武學天賦,已是超然物外,常人拍馬難及。相較之下,林仁肇的武學天賦,卻只得中下,但重在勤勉有加,堅毅刻苦,這就是他武功雖然精進緩慢,卻終至大成之因。」蕭小人听到王秋葉提及自己的父親和外公,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誠然!任何的武功,若然練至極致,都會有鬼斧神工之效。但是,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力有時而窮。具有天賦之人,事倍而功半,自然有機會晉身絕頂高手之列。而先天不足之人,則只能事半而功倍,也許一生都無望踏上巔峰之路。」王秋葉頗有深意地望著耶律青雲。
「另外,學習武功還講求機緣,每個人的天賦不同,體質也不盡相同。有人擅長使刀劍,有人擅長使拳掌,有人擅長輕功,有人擅長內功,不一而足。若是任何武功都能為我所用,且盡善盡美,那毫無疑問地直入雲端,踏上巔峰,可天下間,又有幾人可為?若是每個學武之人,都知道什麼武功才是最宜自己修習的,那武林之中,豈不高手如林?這就是學武之人的莫大機緣,可遇而不求也!」王秋葉看著糟老頭的眼神充滿了期冀,問鼎巔峰,非此子莫屬!
「俗話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學武亦然。一門不適合自己的武功,無論怎麼練,都不會有多大的成就,唯有因人而異,選擇正確的功法修習,方能盡展所長,成就斐然。入錯門,學錯武功,是一個武者最大的悲哀。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若是得到了一位天賦異稟的弟子,任誰能舍棄光大本門武學的絕好機會?即使因此而親手毀滅一個天才。」王秋葉的聲音略顯低沉,卻如晨鐘暮鼓。
「在武林中能夠開宗立派,佔有一席之地,自然有其獨到的武術功法。有些門派,或許只有一種武術功法,而有些門派,卻有幾種甚至是幾十種武術功法。武林傳言,‘白鹿洞’武學一十三種,‘契丹武宗’亦有三十二項絕學,而‘少林寺’絕技竟多達七十二種之多。」王秋葉語氣里不乏艷羨。
「遼國幅員遼闊,疆域乃中原與江南的兩倍,東臨北海、東海、黃海和渤海,西至金山、流沙,北至克魯倫河、鄂爾坤河、色楞格河河流,東北迄外興安嶺南麓,南接宋、漢。如此廣袤的土地上,卻只得‘契丹武宗’一個武林門派,可說是一個異數。其實,遼國也有著不少以家族、師徒為依托而傳承的武林中人,其行事亦等同于武林門派,只是未開宗立派而已。」王秋葉目光灼灼地望著耶律青雲。
「所有的武術功法,皆是由易入難,由簡入繁,若是門派只有一種武術功法,除非其博大精深,涵蓋內外功法,觸類旁通,增進補益,或能立于不敗之地,否則將如曇花一現,湮沒于武林。中原之地乃至江南,大凡漢人,皆奉孔孟之道,極是注重道統的純正,敝帚自珍。名門大派,仗著根基深厚,家底殷實,尚能傳承不絕,源遠流長。而那些小門小派,卻只能隨波逐流,自生自滅。」王秋葉黯然道。
「波斯人和契丹人向無道統之念,素喜博采眾家之長,雖不免駁雜不堪,良莠不齊,卻勝在時有增補,前僕後繼,淘弱剩強。武功無正邪,善惡之間,惟一念耳!魔教的武功,為我所用,就是扶危濟困的千古正道。‘血魔’窮天所使的天下一等一的血腥魔功‘天龍伏虎神功’,其實,那是正宗的佛門武功‘四象般若功’演變而來。」千人靜寂,空無一聲,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
「武功的至高境界是心中有招而手中無招,這就是所謂的‘無招勝有招’。武功就是武術功法,乃一招一式的積累和一招一式的錘煉。沒有招式,何來武功?‘無招勝有招’,其實是料敵機先,尋其破綻,後發制人,出招必制敵,能做到這點的武者,必是修為通天之輩。所謂先下手為強,修為不濟,任由敵手先發制人,有死而已!」王秋葉醒人發聵的聲音,震耳欲聾。
「修為者,修養、素質和能力也!乃武者經修煉所能達到的境界。是耐得住一切寂寞、經得住一切誘惑、受得起一切打擊的執念。是懂得忘記、知道放棄、修行適應的信心。世人都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乃‘無招勝有招’唯一取之之道。天下武功,五花八門。天下武者,浩若星辰。廣學博記,修為通天。天下武林,誰敢自詡?」王秋葉的身上散出一股浩瀚的奪天之勢。
「其實,門派之間的爭斗搏殺,比武較技,並非一無可取,雖不免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卻是物競天擇,大勢所趨,江湖之道的精彩,莫過于此。」王秋葉的江湖之說,別開生面。
「江湖之中,大浪淘沙,淘不盡天下英雄。武林之中,絕頂巔峰,誰與我袖舞長風?」王秋葉振衣而起,仰天長嘯,聲震萬里晴空。千余人皆是神魂皆醉,懵懂初開,血脈賁張。
糟老頭親自將蕭小人和耶律青雲送至山下,執手道別。
「我還有一個朋友,很好的,有空介紹你認識。」蕭小人深深體會到糟老頭的寂寞,笑語盈盈地說道。「哦!是嗎?」糟老頭似乎頗感興致。「他叫胡亂,我們自小一起玩耍的。」蕭小人迫不及待的告訴糟老頭。「胡亂!可是‘胡記錢莊’的胡亂?」糟老頭淡淡地道,神情不豫。
「你認識他?」蕭小人奇道。「不認識!不過,我也不想認識他。」糟老頭冷冷地道。「這是為什麼?」蕭小人更是奇怪。「小人!你知道嗎?胡大可曾懸賞重金尋你。」糟老頭一張臉黑的怕人。「我走失了,胡伯伯著急啊!」蕭小人笑道。「嘿嘿!其心可誅!」糟老頭目射寒光,冷笑道。
「胡大可為了胡亂遍訪天下名師,但以蕭、胡兩家的交情,胡大可何以不求蕭大俠教授胡亂?此其一也!蕭大俠又何以不收胡亂為徒?此其二也!這里唯一牽扯的就是你蕭小人。耶律青雲心狠手辣,沒有重金懸賞,都保不住他會殺你。再加上江湖中黑白兩道皆逼殺于他,你能保證他不會殺你泄憤?你蕭小人一死,唯一得利之人,只有胡亂也!嘿!你以為這胡大可安得什麼好心。」糟老頭森冷地道。
「好本事!‘鐵衣門’有你算計,想不威震江湖都難。」耶律青雲高聲贊道。蕭小人一時間心如亂麻,千頭萬緒,竟不知身在何處,難道這就是江湖?
「家師曾道︰善惡之間,惟一念耳!一念善惡,就在他動念之間。或許他當時沒這麼想,但事後他一定會這麼想。小人!我們是朋友,我希望我們這朋友能夠長久一些。」糟老頭動情地道。蕭小人心中感動,慢慢走近糟老頭,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糟老頭。糟老頭笑了,也回以緊緊地擁抱。
鄆州「快刀門」,石保興瘦長的身軀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他像極了乃父,不單是外貌,還有稟性。當他默默地听完一身傷殘的方忠義念出的措辭極盡無禮的挑戰書時,震驚不已。
「快刀門」的刀法是石守信在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征討潞州李筠時得到的,是李筠賴以成名的武功絕學。當年,慕容延釗、石守信和高懷德合兄弟三人之力才勉強將李筠打敗,其武功之高,令人瞠目。後來,駐守澤州的李筠愛將「狂槍」儋珪見大勢已去,居然棄城而逃。李筠一時間眾叛親離,悲憤之余,佇立城頭,舉火焚身。
他臨死前,將世傳的「邪刀刀譜」交予已懷有身孕的小妾劉氏,希望將刀法傳下,留待後人給自己報仇雪恨。可是,劉氏在逃亡之時,卻被石守信的屬下捉到。劉氏為了月復中李筠的骨血,萬般無奈之下將「邪刀刀譜」獻出,才免于一死,逃得生天,石守信因此而得到「邪刀刀譜」。
于是,石守信將自家的祖傳刀法結合邪刀而成「快刀刀法」,並傳與三個兒子。長子石保興自幼痴迷武學,因而精進很快,遂自創「快刀門」。二子石保吉熱衷功名,躋身官場。三子石保義隨大哥創立「快刀門」,成為「十八羅漢」之首。僅僅二三年的時間,「快刀門」就成為中原武林炙手可熱的門派。
誰知,一夕之間,「快刀門」卻精英盡毀,怎不令人扼腕嘆息?石保興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刀法已是當今武林最快的刀法。不料,世上竟然還有比自己更快的刀法,簡直是匪夷所思。對一個練武成痴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而且遠遠大于他對仇恨的重視。石保興現在急于想知道的是,高瓊怎麼會是「摩尼教」的人?還有他的刀法究竟快到了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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