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浩然先生一起呆到了星巴克關門，可是我們似乎都不想回家，他提議我們去酒館喝一杯暖暖身子，我想了想說︰「去我家喝吧，你可以把車子停到我家的車庫，你還可以在我家留宿。」
我從來沒有帶任何一個男人回過家，更何況是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
可是今天，我要帶他回家，我害怕這個安靜的夜晚里要獨自接受浩明離開的事實，更害怕在這個夜晚中我要獨自回憶著過去。
張浩然先生用一陣沉默接受了我的提議，然後我的家里出現了他的身影。
我們雖然初次見面，但是彼此卻熟悉的很，因為我們都在浩明的世界中生活過。
我舀出了兩杯冰、一瓶伏特加擺在他面前，他笑了，問︰「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剛好知道，家里剛好也有。浩明說你最開始的生意是和俄羅斯做貿易，那里天氣冷，你就愛上了這暖心暖胃的東西。」
我把酒倒進了杯子里遞給他，然後我們面對面坐在地毯上，開始了我們的談話。
「浩明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他很愛你。」我說。
他搖了搖頭，喝了一大口伏特加，說︰「可惜這東西現在哪里也暖不到我了。」
「你是什麼時候回國的。」我問。
「你們分手以後不久吧。浩明做手術時候我回來的，然後就一直陪著他到現在。當時我說要帶他回美國治病，他不肯走，為了你……」他說。
「也許他這輩子遇上我就是錯。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可能此時正在美國和你快樂的生活。」我難過的說，眼淚不住往下流。
張浩然先生看著我什麼也沒說，湊到了我身邊，緊緊地摟著我顫抖的身體。這一刻，我想起了浩明說的︰他哥哥有雙帶魔力的手臂，可以帶給人勇氣的擁抱。
剛和浩明開始校園戀情的時候，他很少提及家里人，不像我總是把掛念媽媽的事情放在嘴邊。
有一次，我和他在星巴克喝咖啡，看到一對夫婦帶著孩子坐在我們對面。我無不幸福地說︰「這是我從小就羨慕的場面，左邊是爸爸、右邊是媽媽，有一個溫暖的家。」
「你父母分開了嗎？」他好奇地問。
「不算分開吧，因為從來也沒在一起過。我是個私生女，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
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是個私生女，從前我只是告訴別人我的父親過世了。不知道為什麼，對眼前這個男孩兒，我怎麼都撒不起謊來。我希望我們的世界里沒有欺騙。
「這樣很好，你總算對父親有個期待，他至少還是活著的。」
「算了，不想這些事情了。說說你吧，你喜歡你爸爸多點兒還是媽媽多點兒呢？」
「我喜歡我哥哥多一些。」
「你還有個哥哥？真幸福。他比你大幾歲啊？」
「他大我十歲。可是現在他在美國，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他為什麼不回來看看你？」
「因為他和我媽媽吵了一架，他發誓再也不回來了。」
「你哥哥很倔強啊。」我說。
「可是他也很勇敢，他敢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像我。我有時候也很想倔強，可是總沒有勇氣，因為我負擔不起自己的決定。」說到這里，他有些惋惜。
「你也很有勇氣啊，至少在追我的時候很有男子漢的樣子。」我笑著對他說。
他把我摟在懷里，說︰「是你給的我勇氣，看見你我總是勇氣多多。」
後來我們也談了幾次家里人的事，但是他每次也只是講他哥哥。
提起他的哥哥，浩明的眼楮中總是閃爍著崇拜的神情。他說他哥哥總是很有思想，什麼都不怕，20歲就敢一個人背著包去俄羅斯搞貿易。他說他哥哥最喜歡的「飲料」是伏特加，因為伏特加是暖心暖胃的東西，他哥哥說這是會帶給人希望的酒。他說他哥哥有一雙神奇的手臂，小時候每當他害怕時、哭時，只要他哥哥摟一下他的肩膀，他就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變得勇敢起來。他說雖然哥哥總給他打電話，可是他仍舊很想念他，他已經五年沒有見到他了。他說他哥哥一直要他去美國，可是他不想離開我。
有一次我好奇地問︰「你為什麼總說你哥哥，從來不提你爸爸媽媽呢？」
他思考一下，說︰「我爸爸過世了，媽媽沒什麼可提的。」
當听到他爸爸過世的消息，我並沒有感到惋惜，反而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似乎沒有父親這件事把我們劃到了一個世界里面，這是個有父親的人進不來的世界。
「那你見過你爸爸嗎？」我很沒禮貌的問。
因為我期待在沒有父親的世界範疇里，他也是個沒有見過父親的孩子，那樣我們的世界將更加無堅不摧。
「我爸爸是個很忙碌的男人，他很愛我，只是沒時間陪我。我長得和他很像呢。」他有些自豪。
「真羨慕你，可以和你爸長得很像，而我都不知道我爸長個什麼樣。有時候我照鏡子，就會好奇自己什麼地方長得像他。找來找去，發現自己的嘴巴可能像他，因為我媽媽的嘴巴很小。想到我的嘴巴像我爸，我就會很喜歡嘴巴。」我說。
他看著我的嘴巴，說︰「嗯，那你爸爸的嘴巴一定很好看，我也喜歡你的嘴巴。」
听到這里，我紅著臉低下了頭。
……
「小卓，對不起，我把這個噩耗帶給了你，讓你想起了很多傷心的事情。」張浩然說。
「不是，那是很快樂的回憶，很久沒有想起過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努力忘記那一段回憶，我以為我真的忘記了，可是他們卻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海。」我說。
「他給我講了很多你的事，他說你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兒。你的眉宇里面總是裝著剛毅，從他認識你那天起，他就感覺到了。你很強勢，什麼事情都喜歡自己擔當，什麼問題都喜歡自己解決，但正是這種倔強的堅強更加讓人心疼。」他說。
我靠在張浩然先生的肩膀上，默默地听著，他接著說︰「浩明說你喜歡吃清淡的食物，喜歡喝舀鐵咖啡，喜歡看法國電影。他說你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兒，很強勢也很溫柔，即使……即使他最後傷害了你那麼深，你也只是默默地離開了，讓人心疼。」
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說︰「你們這些男人怎麼能這麼狠心，這麼多年你都不來找我，不讓我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陪他，現在為什麼又要來找我，找我原諒他對我犯下的錯嗎？」
「小卓，他沒有背叛你，那只是個美麗的誤會，以後你會知道的。如果你回到你們從前的那個家，你就會明白一切。」他說，「這麼多年，他除了治病就是默默地跟著你，你住過的每一個城市他都住過，你去過的每一個地方他幾乎都去過，你經歷的每個問題他都試圖和你共同面對。他對所有愛的人似乎都是這樣，喜歡默默地守候。」
「他這麼執著地跟隨我，為什麼卻不出來見我。」我問。
「因為浩明說他有一天會離開，他給過你多少愛，在他走後這些愛都會變成傷害。所以，我怎麼勸他去找你，他都不肯。」
「張先生，那你今天為什麼又來找我，你不覺得這樣會更殘忍嗎？」我盯著他的眼楮，希望他給我個滿意的答案。
張浩然先生別過臉去，他不敢正視我的眼楮。
他端起杯子，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吐了長長的一口氣，說︰「因為我弟弟死了，我想救你。我弟弟身體不好，很多時候都是我悄悄地跟著你生活，然後轉述給他听。我發現你並不是我弟弟所說的那個女孩兒，你的所有生活習慣和他描述的都不相符合。開始的時候，我很懷疑浩明為什麼會喜歡你，後來听了他一點點講給我你的事情，我才發現你原來受了很深的傷害。這種傷害已經蔓延到了你未來的生活。」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我幾乎都忘記了他這個人了。你在這個時代找一往情深，簡直笑話。」我說完，喝了一大口酒。
「傷害有多深，只有你自己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受傷你為什麼要刻意地改掉所有從前的習慣。如果不是因為受傷，你為什麼要沉浸在超負荷的工作里。如果受傷不深，你為什麼總是在安靜的時候一臉憂傷。我知道你恨他，所以你的人生被你毀了，如果我不告訴你關于他的真相，你的後半生都會痛苦的。我不是為了救他，我是想救你。」他說。
「那他知道我的改變嗎？」我問。
「最開始他經常跟著你，似乎覺得你有些不一樣。後來我讓他好好治病，我幫他跟著你，然後我用他給我講的關于你的故事幫他杜撰了一個幸福的你。我不希望他失望，但是這個謊言卻讓我自己失望。浩明從來沒懷疑過我，他相信我說的每句話，但是我卻開始對自己失望，對你和浩明我都感覺深深地內疚。所以今天，我必須來找你。」他盯著我的眼楮有著和浩明一樣的溫柔，這種眼神讓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尷尬，我不得不躲開了他關注我的眼楮。
浩明就是喜歡用這樣的眼神盯著我。盯著我的時候，他什麼話也不說，但似乎又想說什麼。我總是被他的眼楮盯得尷尬，常常用手蒙著他的眼楮，然後他會說︰「我感受到了你手的溫度。」
現在張浩然先生又用一樣的神情看著我，我有種想捂住他眼楮的沖動，可是我不能。我只是不再講話，只是喝酒，我希望酒j ng麻痹我身體的每個細胞，讓那種來自細胞內部的痛苦死亡在蔓延到我傷痛神經的路上。一個女人感情死掉時很痛苦，痛苦的不能呼吸，當她感情復活時卻更痛苦，痛苦得幾乎來生還會再記得。
那晚我不知喝了多少酒才徹底失去了知覺。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了，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悲傷。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醒來的時候我的確來不及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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