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天s 已經很晚了。到底是幾點？我不想去深究。客廳里牆上的鐘表停在了他離開世界的那個時刻，我的手機也支離破碎地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我寧願時間永遠停在某一個時刻，希望歲月是一架因停電而不能運行的機器。
我沒有再回去那個臥室，因為我有點兒累了。我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沙發上，又一次看到沙發上方我的很多照片，都是我離開他以後被偷拍的，他到底跟蹤了我多久，我並不知道。我不想再去思考，無論是從前還是未來，這樣的思考對我來說太累了。
我倚在沙發里看窗外，覺得今晚的天空特別明亮。我起身走到窗邊，發現外面大地銀裝素裹。這是這個初冬的第一場雪，雪花漫天飛舞，大地一片潔白。
我站在窗邊，就這樣一直看著大地，然後我看見了他，在雪地里專心地踩著腳印。突然，他抬起頭來望向我，向我揮手，他在召喚我，像從前一樣……
我突然回憶起了我們在這個房間里看到的第一場雪。
這個詩一般地男孩兒，很喜歡雪。下雪時，他總是坐在窗前看白雪紛飛，一看就是個把小時。
「下雪真那麼好看嗎？」
「我在等雪停。」
「干嘛？」我問。
「我要拉著你在大地上踩下我們第一個腳印。唉，今年又要過去了……」
「是啊，又要過去了。往年這個時候，我們都躲在自習室里準備著期末考試呢。哎，原來有一天我也會懷念有考試的ri子。」
「其實有考試的ri子的確不錯，至少時間會因為考試而有刻度。考完試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玩兒，等著第二年開學，進入另外一場學習、上課、考試的循環。不像現在，生活好像丟失了刻度。感覺ri子只是往前走，沒個目標，沒個向往。」他說。
「誰說沒有目標，我們以後買車子、房子、結婚、生子不都是目標嗎？」我說。
「難道人生的目標就只是一些物質嗎？如果我們有了房子、車子、孩子之後還應該做什麼呢？」他說。
「你想法怎麼那麼多，等都有了以後也許我們就老了。每天就過ri子唄。你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搖了搖頭，想了一會兒說︰「你覺不覺得我們長大後時間過得特別快。」
「是挺快的，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要忙，等忙完了一天就過去了。可是回想起來，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什麼。好像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是為了給時間打上個刻度。你怎麼了？突然像個老人開始懷念起過去了。」
「沒有，我只是一下雪就想起哥哥來。那麼多年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小的時候，一下雪，哥哥就會帶著我去踩腳印，他總是說雪地里的第一個腳印大地不會遺忘……」他說話時，聲音很哀傷。
「你該打個電話給他。」我說。
「可是我不知道該和他講什麼，我不希望自己羈絆了哥哥的人生。他有勇氣走出我們家庭的牢籠，我很佩服他。」
「你現在也很有勇氣啊，你不是也走出了那個牢籠了嘛。」我說。
「你不懂……」說完這句，他就不再講話了。
清晨，我醒來，發現他不在我身邊，心里很失落。
我迷迷糊糊地下了床，來到亮著燈的客廳。
窗外雪已經停了，但還裹著厚重的霧氣，壓抑的北風吹得玻璃有些響。
我發現他一個人蜷在沙發里睡著了，桌子上放著一張紙。我舀起來讀，上面寫著一首詞︰
鳥雀啼破晨霧，大地又換新裝。飛雪喚我賞天幕，銀波點點飛揚。
來年風光更好，今歲蹉跎何妨。塔宇樓納真情意，與卓雙雙翱翔。
這個詩一般的男孩兒，我靜靜地看著他很久。然後我輕輕地躺在了他旁邊，閉上了眼楮。我感覺到他用手指溫柔地撫模著我的頭發，指尖流淌著帶他體溫的暖意。後來，他又緊緊地把我摟進胸腔里，我們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又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輕輕地把我推醒。我睜開眼楮，看著他正專注地望著我，說︰「寶貝，和我去雪地踩腳印吧。」
我笑了。
那個清晨，我們一人手里捧著一杯用「半顆心杯子」裝的熱咖啡、手拉著手去雪地里踩出了500個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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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心里想，希望這500個腳印可以讓我們在500個輪回里都記得彼此曾如此相愛過。
自從浩明過生ri以後，我把工作的速度放緩了很多，要做的項目也被我消去了一半。我希望有更多的時間陪著他，所以我經常把一些工作舀回到家里做，在他身邊做。
即使是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少的可憐。因為我接手的項目主要針對餐飲、娛樂行業，所以我總是不停地奔走在各種酒店、餐館、小吃部之間。很多時候，一天所有的工作就是圍著不同的桌子品嘗美食。而且隨著一些項目的深入，我不但要不停地吃，還要不停地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和不同餐廳的老板應酬。雖然我加班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我圍著餐桌的時間卻越來越多。
為了了解b ijing的餐飲市場，我們首先要自己搜索一些效益好、有特s 的飯店、餐館、小吃店，對它的地理位置、菜品、價格、服務進行綜合分析。然後把這些信息反饋給我們的客戶，客戶會篩選一些同樣定位的餐館再和我們去品試。有時，為了維護一個老客戶或者開發一個新客戶還要不停地請客戶吃飯、喝酒。慢慢地，餐廳變成了我主要的工作場所。
從前，我是一個不吸煙不喝酒的女人，但是很多客戶以項目為借口逼著我喝酒，不知道他們是想灌醉我想灌醉自己。我一直不理解喝酒的人喜歡的是什麼感覺，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喝酒的人不是為了喜歡，而是為了忘記——忘記一些不願接受的現實。
每次被灌完酒以後，我都要急匆匆地去洗手間吐干淨，然後蹲在四處是我嘔吐味兒的廁所里哭。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只是想哭。因為嘔吐已經讓我覺得身體被掏空了，如果眼淚干涸，也許我會更加輕松。
經過一段眼淚加酒jing的錘煉以後，我才明白自己為何想哭。也許是因為心里委屈，我想，我只是一個老老實實想打工賺錢的女人，為何現實總是用酒jing把我的人生灌的悲催。我只是個想過平常ri子組建個完美家庭的女人，為何社會總是用它的燈紅酒鸀襯托出了現實的殘忍。我只是一個想為心愛的人買一輛小車子的女人，為何灑滿酒桌的金錢卻那麼難掉進我的口袋里。
這些事我無法和浩明說，因為我做的一切都對不起他和他的尊嚴。我更怕他看到這個世界和我是多麼的不完美，怕他笑話我為了金錢而丟棄了尊嚴。可是，我不能停止自己的腳步和決心，我決心無論多麼辛苦和委屈都要和他一起組建一個完美的家庭，里面有我有他有個可愛的孩子……
每次當我應酬過後，我都不敢馬上回家，我怕自己一身污穢的味道被他發現。因此，我總是在家門口的小店里灌兩瓶需泉水，然後在冷風中站十分鐘，把腦袋吹清醒。回到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後再和他親熱。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會發現我喝酒。被他發現後，我只是淡淡地說︰「應酬，只喝了一小點兒，別擔心。你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憤怒，可是我裝著讀不懂，繼續走我的路。
在不停地喝酒、嘔吐、吹冷風的生活里，我終于生病了。我先是胃痛，連水都喝不下，然後發高燒，臥床不起。
這是我和浩明在一起時，第一次生病。他要帶我去醫院，我怎麼都不肯。然後，他只好不分白天黑夜守在我身邊。他給我吃了所有能吃的藥，不停地給我換濕毛巾敷頭。在燒了一天一夜之後，他還是把我背到了醫院。
醫生說我是急xing胃炎型感冒，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吃生、冷、辛辣的食物，也不能喝酒。
在醫院打過針後，我終于退燒了。
他回到家後，有些不高興。把我安頓好以後，他也在我身邊睡著了。但是那天晚上，他沒有抱著我，而是把背對著我。我實在是太累了，沒有jing力去把他那時的行為分析深刻。暈暈乎乎地，我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自己渴醒了。睜開眼楮，發現他已經不在身邊了。我心里有些失落。
我已經不發燒了，但是感覺身體軟綿綿的，像連續工作了很多小時後的虛弱和恍惚。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下床。
我想︰也許他已經上班了。
我走到廚房，他又沒有上班，而是在廚房里煮粥。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表，說︰「遭了，你吃藥晚了十五分鐘，我煮粥都忘記了。」說完，他就奔出廚房去取藥。
我倒了一杯涼開水，正準備喝，浩明沖了進來，說︰「別喝。」
他奪走了我半顆心水杯，把水倒走了一半，然後又倒進了半杯開水，接著他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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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生胃病了，還那麼不注意，用溫水吃藥。」他說。
我喝光了杯子里的所有水，委屈地看著他，說︰「能再給我倒一杯水嗎？」
他用手模了模我的頭，說︰「我舀你怎麼辦呢？又讓人生氣又讓人可憐。回床上躺著去吧，我一會兒把水和粥都給你端進去。」
我回到床上，剛鑽進被子里，他就進來了。
他舀了把凳子，坐在我旁邊。
我伸出手去，準備接他手里的碗。他卻淡定地舀出一湯匙粥，吹涼，送到我嘴邊。
我張開嘴剛想說什麼，他就把粥塞進了我的嘴巴。
我吃出了粥里的蛋黃味兒和瘦肉絲，很香。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生我什麼氣呢？」我吃了半碗粥以後問他，看他的眼神還是帶著委屈。我不是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委屈，而是生病，生病讓一個人變脆弱的不僅是身體，還有心靈。
他點了點頭，說「是，我很生氣，生氣你騙我。生氣你喝了很多酒，還生氣你大冷天去灌涼水，喝冷風。你到底怎麼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女孩兒嗎？」
「我……你怎麼知道的？」我看著他，眼淚在眼圈里 。
「我前天去門口小店買咸蛋，那兒的老板娘說你總是半夜一身酒氣的去那喝需泉水，還站在他們店門口吹冷風……還有，你得這種胃病，很顯然就是喝酒造成的。如果這都是為了你那份所謂的工作，我請你辭職。」他說話時斬釘截鐵。
我知道，他這次是真生氣了。
我說過︰人虛弱的時候不僅是身體，還有心靈。此時，發自心底的一種酸楚味兒不由自主地涌到了喉嚨里，我痛哭流涕。從前，我並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兒，為何遇見他以後，我的眼中總是充滿了淚水。是他教會我不用堅強。
「你……你說過，如果……如果我一輩子都醉著，你就一輩子都把我抱著……抱到床上……」我邊哭邊說，似乎希望用撒嬌的淚水掩蓋自己的過錯。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用小孩子慣用的伎倆掩蓋自己的不講道理，為何在他面前我總是長不大。
他不再講話，把我的頭摟進了他胸腔，我趁機把眼淚鼻涕抹了他一襯衫。他輕輕地撫模著我的頭發，像從前一樣。
等我漸漸平復了心情，不再哭的時候，他溫柔地對我說︰「你不能再這麼糟蹋自己，我真的會心疼。不然你去找個外語學校當老師吧，真的別再做這份工作了。錢的事情你別擔心，好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靜靜地在床上坐著，我個xing中那種倔強勁兒又冒出來了。我是一個不願意向任何困難低頭的女人，尤其是當我遇到越大的困難時，我越要迎頭而上。當我在酒桌上被人侮辱、被人嘲弄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征服這個戰場。我要讓每個欺負過我的人記住我，我要用優秀的工作證明自己。現在，我做的這份工作已經不僅僅是賺錢的問題，我還要賺回我的尊嚴，我要把自己丟掉的尊嚴贏回來。
過了一會兒，我說︰「浩明，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這次我真的不會再喝酒了。如果你發現我有一次違背約定，你怎麼懲罰我都行。我只是想把自己該做的做好，不想當一個逃兵。」
當我講這些話時，我沒有看浩明的眼楮。因為我知道他的眼神中一定流露出很多的失望。
他沒有講話，把我的粥碗端出了房間。
我鑽進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在夢里，我夢見了浩明失望的眼神；夢見他離我而去，我怎麼叫他，他都沒有回頭，漸漸地他消失在了一片濃霧里……
我從夢中驚醒，看見浩明就坐在我身邊看書。
「想喝水嗎？」他看見我睜開眼楮後問。
我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握緊了他的手，然後覺得心里很踏實。
「親愛的，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說。
「什麼？」
「其實，我那麼努力的工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很想送你一台車子。我希望每天你可以送我上班，放假的時候還可以帶我去兜風，去游車河。你能原諒我嗎？」到最後，我還是說出了心里話，因為生病的身體里，靈魂是虛弱的。
他模著我的腦袋說︰「傻瓜，你總是用自己的夢想去摧殘自己的身體。好吧，這次原諒你，不許再有下次。」
我把頭往他的懷里靠了靠，慢慢地閉上眼楮，兩行淚珠從眼角流下。
我又睡著了，睡夢中我的手一直緊緊地被他攥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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