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狐趴在黃裳懷中，歪著一顆小腦袋，顯得可憐兮兮。應水何強烈而又痴狂的樣子，似乎觸動了小白狐心中的某處，它兩只前爪輕輕松開，不再緊抓黃裳衣角。圓圓的小眼楮里閃爍著亮光，仿佛一個懂事的小姑娘，即想回去安慰一下應水何，又有些舍不得離開黃裳。
吱吱！小白狐踟躕半響，終于沒能定下主意，一條漂亮的尾巴無力耷拉下來，原本晶瑩剔透的眼楮里，忽然泛起了絲絲水汽。
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只看得黃裳嘖嘖稱奇！這小白狐體態苗小，雪白的毛發中隱隱還帶著一絲胎色，應該是才滿月不久。看它又是緊張應水何，又是不舍自己，仿佛一個瞻前顧後的小孩，渾身透著天真和可愛。
對面，應水何笑聲震天，帶著一股痴狂和郁憤，那種傷心若死的神情，仿佛帶具一種異樣的感染力，黃裳自認是個心性堅韌的人，然而此時受他情緒感染，心中竟然升起憂傷，淡淡的，很淒涼。
短短半盞茶時光，他有數次下定狠心，想要抱起小白狐，送還給應水何。
可惜，每次只要一接觸小白狐那晶瑩不帶一絲雜色的眼神，他雙手便忍不住一顫，然後鬼使神差一般，打消掉心中的念頭。
正午時光，烈陽高掛，然而浩然的金光穿透森林之時，熱力被繁茂的枝葉吸收，變得無比溫柔。這柔和的光線灑下，驅散了林中的潮寒。風吹樹葉動，穿林而過的陽光，總是順著不斷變化的枝葉空隙，若隱若現灑下。偶爾，會有一縷光線照在黃裳臉上，帶來點點暖融，渾身懶洋洋舒暢。
他下意識的展開手掌，輕輕在小白狐背上撫模幾下，眼見這小家伙舒服的眯上眼楮，小腦袋微微一拱，竟然又鑽進他的懷中。
黃裳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他能夠感受到小白狐對他的依戀，雖然不明白原因，但是卻很親切。
「咳咳……」對面，應水何忽然笑聲一噎，仿佛嗓子被什麼嗆到似得，突然猛烈咳嗽起來。這個青衫磊落的男子，此時神色黯然，一張俊朗英挺的臉上，滿是莫名的悲傷。
黃裳不知該如何安撫他，只能默然不語，靜待他說話。
林間空寂，微風幽幽，兩個大男人相對而立，一只小白狐眼楮微眯，氣氛很是異樣。
「唉！罷了，罷了……」過了良久，應水何終于開口發聲，淡淡一聲低嘆。他仿佛忽然想通開來，雖然臉色依舊憂傷，但是神情已歸復平靜。他默默注視著黃裳懷里的小狐狸，目光溫柔，宛若慈父。
一縷微風襲來，吹動他青衫飄蕩，應水何面色淡然，就那麼靜靜立著。
他的神思早已穿越時空，追尋起無數的記憶。
三百年前，應龍族舉辦祭祀大典，追憶太古祖神，雲荒萬族皆來拜祭。那一日，天下群仙，集聚東洋流波海。無數強者施展神通，為應龍族獻上一份賀禮……天降金花，海生碧蓮，無風起浪，白雲悠悠，種種神奇的法術聞所，見所，幾乎耀花了所有應龍族小輩的眼。
唯有他應水何一臉不屑，竟然不顧長輩們事前的叮囑，赫然召喚出自己的法相神通，將一道神龍虛影送上天際，俯視所有人的法術。
當是時，神龍在天，吞雲吐霧，天下群仙盡皆震驚。不管是年青一代高手，還是頂尖老牌強者，俱都為他的法相所嘆服。
神龍召喚術，應龍族奠賦神通，號稱雲荒戰力三甲。這種法相，已經很久沒有族人能夠開啟，所以，他收獲了無數的贊譽，無數的恭維，無數的祝賀。
當時的他，年少輕狂，桀驁不馴，雖然長輩們不斷喝止，然而他卻全不在乎，一味炫耀著神龍，視天下英雄于無物。
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應水何還記得，那日的她，身披一襲輕紗，隨著海風而蕩，芊芊玉足，凌波虛渡。她小腳上戴著的一對精巧鈴鐺，走一步，響三響。那種清脆悅耳的鈴音，即便過去三百年，卻仍在心間回蕩。
他還清晰的記得，她出現的那一刻，整個東洋流波海的絢麗，似乎突然都黯然失色。無數年輕俊彥雙眼放光，盡皆盯著她那傾城絕色的容顏，一轉也不舍得轉。
現在想來，當時的他其實也砰然心動，只是礙于顏面，強行刻制罷了。
「連山白狐，青邱小月，求賜教……」她用狡黠而又調皮的聲音，輕輕吐出這麼一句話。
他強裝不屑，虛手一引，邀請她前去比試。
兩人踏波而行，凌空虛渡，在天下英雄的注視下激烈交鋒，大戰不斷……整整七日，不分伯仲。
最後一刻，他已累的心力交瘁，她也渾身香汗淋灕。然而兩人骨子里都泛起不服輸的狠勁，就是不肯向對方低頭。
終于，在一位老牌強者插手進來，將他們分離開去。
「水何賢佷，小月佷女，你二人乃是一時瑜亮，都乃人中精英。今日戰事，我看就以平手作罷可好……」
當時的他，早就不想打了，正好借了這個台階，點頭表示同意。然而她卻狡黠一笑，曼妙的輕轉，不發一言，就那麼踏波而行，悠悠離去。
這一去，卻把他的心也帶走了……
思緒如潮，記憶奔涌，應水何一聲長嘆，目光中柔光流動，忽然舉步上前，伸手探向了黃裳的懷中。
他指掌輕柔，一下一下撫模著小白狐，臉上盡是溫柔帝愛。
黃裳踫觸到他那慈父般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一動，他緩緩抬手，解開本就半掩的布衣，讓應水何撫模小白狐更加方便。
「你要好好照顧她……」應水何忽然低語，聲音落寞，飽含不舍。黃裳一陣茫然，忍不住與他目光相對，卻見這個青衫磊落的男子，此時雙目蘊涵熱淚，滿是別離的痛苦。
「他這是……」黃裳皺了皺眉，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果然，只見應水何忽然抬腳，開始緩緩後退。他每行一步，目光中的留戀便增加一分。待到走出十多步時，突然腳下一跺，整個人臨空而起，踏上一株古老大樹。
他探手入懷，掏出一物，凌空向黃裳扔來。東西還，他已長嘯一聲，忽然腳下蕩生雲霧，托著他懸浮而起，穿過樹林頂端，緩緩御風離去。
一襲青衫，隨風飄蕩。他在雲中回眸而望，忽然吐氣開聲，將一句語意深奧的話，遙遙送到黃裳耳邊！
「山之出雲，連綿不絕！小兄弟，你好好照顧小雪，有她在你身邊，你會一帆風順，早知千機……」
黃裳仰頭望天，目光閃過一絲不解，應水何這句話，後半段有臨別托付之意，這個他能懂得。但是那前半段，說的是什麼？
他正要開口相問，忽見眼前一閃，有道黑影迎面而來。他下意識用手一抓，入手只覺無比，低頭一看，卻見乃是半張獸皮。
山之出雲，連綿不絕，連山易！一行古拙的甲骨文，草草寫在獸皮之上。黃裳微微一愣，抬頭再想去問應水何，哪知頭頂藍天，白雲蒼狗，對方竟然已經不見。
耳邊風聲幽幽，隱隱夾雜著幾句蒼涼的歌聲，若隱若現從天際傳來！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玉人含笑……剎那芳華……」
長歌當醉，斷續不清，黃裳奮力眺望天空，始終找不到唱歌之人的影子！他無奈低頭，卻見懷中白色一閃，小狐狸陡然抬起了頭，晶瑩剔透的眼楮里，全是潮濕樣的水霧！
「小雪！你在跟他送別麼……」
他輕輕撫模小白狐的背部，將解開的衣衫緩緩扣上，嘆息一聲，將應水何留下的半張獸皮疊起，跟自己那張同時放好！
此時，日頭已過正午，陽光斜射，穿林後顯得有些微弱。一陣微風襲來，吹動枝葉沙沙，森林中忽然顯得有些孤寂。
黃裳懷抱白狐，溫柔撫模幾下，低聲道︰「小雪，既然你選擇在我身邊，那麼，就一起西去吧！」
他抬頭四顧，辨別一下方向，再次確定西方，踏著枯葉穿行。作者踏月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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