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若蘭與謝弘文,謝景明踏上了前行的路,若芳帶著若英及張媽媽等一干下人留下來照顧司氏。
目送著若芳最終成為一個黑點消失時,若蘭抬手放下了馬車的簾子,找了個舒服的角度,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錦兒立即放了個花開富貴的抱枕墊在了她的背後,若蘭抬眼,兩人相視一笑。
「姑娘,接下來怎麼做?」錦兒眉眼間難掩興奮,壓低了聲音道︰「雖說沒有姑娘插手父親房里的事,可好不容易有了這機會,姑娘您……」
若蘭搖了搖頭,緊了緊身上披著的瓖狐狸毛的大紅錦羽緞斗篷,將個巴掌大如凝脂般的臉埋了進去,輕聲道︰「這個人選怕是由不得我們。」
錦兒聞言,臉上便黯了一黯。
若蘭見此,不由笑了道︰「得了,瞧把你給愁的。」
錦兒訕訕的笑了笑,她能不愁嗎?好不容易姑娘下了回狠心,事情做到這一步,可要是結果卻不是她們想要的那個結果,那有什麼意思啊!
「這三年,也不知道老太太那有沒有新添人進去。」若蘭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了被風吹起的車簾一角,輕聲道︰「春姨娘去年歿了消息,她老人家肯定是知道的。想必心里早就有了計較,只卻不知道在寶紋、銀珠、翡翠、玉翹這四人里,她老人家屬意的是誰。」
錦兒想了想,輕聲道︰「寶紋、銀珠是最早在老太太屋里侍候的,翡翠和玉翹是頂了琴姨娘和春姨娘的缺,從二等丫鬟提上去。依著奴婢的意思,怕是寶紋和銀珠二人里面的一個。」
這想法到是和若蘭不謀而合!
若蘭微微頜首,越發的對錦兒滿意起來,府里的人和事,她從不曾刻意的要求她去留心去注意,但錦兒卻難在三年一次回府,短短的時日里與謝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打成一片。
「這兩人,你覺得怎麼樣呢?」
錦兒沒有急著回答若蘭的話,而是想了想,才道︰「寶紋是家生子,她老子娘管著老太太屋後的那片林子,銀珠是老太太瞧著機靈,從外面買回來的。奴婢想著,十有**會是寶紋。」
大戶人家老輩往小輩屋里塞姨娘,一般都會從家生子里選,一則好拿捏,二則便是出了個什麼事,也鬧不起來。
比如謝弘文頭前里的兩個姨娘,抱琴和艷春,她們都是家生子。即便是她們的家人明知她們的死有蹊蹺,可因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在主子手里,便也只有默默的認同了,惡疾而亡的這個說詞。
「我到是覺得有可能會是銀珠。」若蘭想了想道。
錦兒先是不解,但稍後卻是默了一默,輕聲道︰「也有可能,幾人里不論是長相還是心思,都是銀珠要好些。如果老太太想要出口惡氣,那就有可能是她。」
若蘭便沒有再開口,笑了笑往後靠了下去。
想來,厭著司氏的不單單只有她吧!
馬車走走停停,沒有了司氏母女幾人,路上歇息的時間相對來說便會簡短些。便在若蘭坐得人都快散架,恨不得下來走時,京都終于到了。
謝府早得了信,使了大總管榮福在城門外的驛道上候著,遠遠的見了謝弘文一行人,一邊回頭使了小廝回去報信,一邊打馬帶著小廝趕了過來,人還隔著幾步遠,一個利落的翻身下馬,幾步走到謝弘文的馬車旁。
「榮福見過二老爺。」
車夫早已勒停了馬車,謝弘文自馬車里走了出來,六堡機靈的上前攙了一把。謝弘文對著畢恭畢敬的榮福點了點頭,回頭對跟在身後下車的謝景明道︰「景明過來見過榮總管。」
因著榮福是謝老太爺那一輩的人,是故謝府上下對他都很是敬重,小輩的見了,一般都會稱句「榮伯」,這會子謝景明亦不例外。
「景明見過榮伯。」謝景明抱拳揖禮。
榮福連忙退讓了半步,避過謝景明那一禮,回禮道︰「榮福見過三公子。」
謝景明到不曾側身讓禮,怎麼說他也是主子,榮福便是再大的面子,那也是奴才下人,這一一禮他還是受得起的。
「府里老太太身體好嗎?大哥和三弟怎麼樣?」謝弘文與榮福問道。
「老太太身子挺好,逢初一、十五吃素。大老爺和三老爺也挺好的。昨了消息知道二老爺這兩日便要到了,讓小廝候著,只道二老爺一到,便讓去衙門里回信,他們早些回來。」
謝弘文聞言,冷了一路的心便稍稍暖了暖。
謝家三個兒子,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在京都里守著那個清水衙門沒挪過窩!唯有他謀了外放,雖說只是個七品的縣令,可卻因著這外放的經歷,將來若是能得遇貴人提攜,那前程自是不可限量!這麼一想,不由得便有些飄飄然。
榮福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略一沉吟,輕聲道︰「二老爺,眼瞧著這天似要下雪了,家里老太太也等得心急,您看,我們這就啟程往家趕吧?」
「嗯,回家吧!」
謝弘文應了一聲,由榮福在前頭打馬領路,他則轉身上了馬車。
北明朝,京官外官總約一萬二千多人,這些人里,除卻朝庭三品大員,有皇帝親賜住宅外,其余人等,都是要自己張羅房子居住的。
當年謝太老爺任武英殿大學士時,皇帝賜了離皇宮不遠的一處五進的府邸,但隨著謝太老爺罷官,這府邸也被收了回去。後來的謝大老爺便在城西的玉樹胡同置了處四進的宅子,雖說府邸到是氣派,只離著皇官卻是遠了些,好在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同朝為官的,人員總算是簡單,環境也不錯。
謝府早已打開了大門,府里的丫鬟婆子在大太太柳氏的帶領下,盡數候在門外,遠遠的見了謝弘文一行人,大太太柳氏連連對身邊的一等丫鬟畫眉吩咐道︰「還快去報與老太太,三老爺到了。」
「是,太太。」畫眉轉身便朝屋里跑去。
這邊廂,謝弘文的馬車已停在了府門外。
大太太柳氏是知道司氏突然發疾的事的,是故,只安靜的站在原地,待得謝弘文下了馬車,上前抱手行禮,「見過大嫂。」後,大太太矜持的笑了笑,輕聲道︰「母親已經在候著了,二弟且先去見過她老人家吧!」
「哎!」謝弘文應了一聲,便回頭招呼了謝景明和若蘭,對大太太道︰「這是你們大伯母,還不止前見禮。」
若蘭于是與謝景明同時上前,喊了一聲「大伯母。」
柳氏笑盈盈的點了點頭,待目光對上若蘭時,神色不由便怔了怔,好在,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抬手招了若蘭上前,輕聲道︰「幾年不見,我們若蘭都成大姑娘了。」
若蘭羞澀的低了頭,臉上適時的綻起一抹紅暈。
一側的謝景明微微的側了側眸,稍傾,唇角微翹,含了抹冷冷的笑意,跟在了謝弘文身後。
「因不知曉二弟今日便能到,一大早,你三弟妹帶著輝哥兒回娘家去了。」
「無防。」謝弘文輕聲道︰「待稍後,再讓孩子們見個面熟悉下便好。」
柳氏點了點頭,不再多語,一行人徑自去了老太太的榮禧堂。
遠遠的有小丫鬟看見了,早早的屈膝行禮,打起了手里的門簾子,一邊對里面的回道︰「錢媽媽,大太太和二老爺來了。」
便見一個鴉青色的身影一閃,一頭灰發的錢媽媽臉笑得如同朵菊花一般,迎了出來,屈膝一福道︰「二老爺可回來了,老太太這都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
許是近鄉情怯,謝弘文只覺得一顆心跳得歷害,腳下的步子越發的大了,幾步便搶在了柳氏之前。一進門就前趨幾步,撩了袍子,帶著謝景明和若蘭恭恭敬敬地給老太太磕起了頭。
「母親不孝兒回來了!」謝弘文聲音里有一絲哽咽,游子歸家的鄉情不管真假,這會子卻是動情的!
堂首上,一頭銀發著一襲墨綠繡金花卉紋樣瓖邊淡藍小團花綢面圓領對襟褂子,下著赤金撒花緞面蔽膝松花色圓點紋樣緞子馬面裙的老夫人,錢氏紅了眼眶看著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兒子,由不得便紅了眼眶。
「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不管老太太是看重大老爺還是偏心小兒子,但謝弘文總是他的親兒子,幾年不見,乍然一見,情緒也是很到位的。
旁邊伺候的人趕緊來攙了三人起身。
若蘭眼角的余光便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眼上首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兩側的紋路更深了,身上的戾氣似乎越發的重了些,渾身散發出一股腐氣。人常說人越老越慈祥,可在老太太身上卻是越老越刻薄。若不是這青天白日的換成晚上,燭光一照,這麼看著她,還真有些怕人。
若蘭又將目光往老太太身側的大丫鬟寶紋和銀珠身上看了看。
寶紋一襲官綠色潞綢褙子,烏黑的發間鬢角邊貼朵淡花的娟花,這一身妝扮如同她的人一樣,中規中矩,不打眼也不埋沒了。
再看銀珠,同樣的一色衣裳,她卻在腰間束豆綠的絲絛,又在發間插了一枝盤花瓖珠銀簪。只這兩樣,卻是將她娥娜的腰身,滿月似的面龐,盡數給顯了出來!
若蘭便微微的翹了翹唇,眉眼間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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