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原以為是屋子里哪個丫鬟,正蹙了眉頭,想要訓斥幾句,不想目光對上若蘭亂發底下的臉時,當即便怔在那,顫聲道︰「大姑娘?!」
若蘭瑟瑟抖了身子縮在錢媽媽腳邊,目光驚恐的朝若芳看去,听得錢媽媽的話,連忙又緊了緊攥著錢媽媽袖子的手,可憐兮兮的看了她,只念叨著那句話。
錢媽媽臉色當即變了,她彎身扶了若蘭起來,拍打著若蘭身上沾著灰塵,一邊輕聲道︰「大姑娘這是怎麼了?姐妹間玩笑也不興這般玩啊,讓下人看了去,還道是我們家連個尊卑長幼都不分呢!」
張媽媽听得背心處一涼,腦門子上便直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她連連上前,討好的笑了道︰「她姐妹兩人,在平榆就這般鬧慣了,從前太太也說道了好幾回。」
錢媽媽皮笑肉不笑的撩了眼張媽媽,目光滑過屋子里眾人。
她是從老太太做姑娘起就在身邊侍候的,當年老太爺還在世時,最是講究的便是個長幼有序,弟友兄恭。老太爺常掛在嘴邊的便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最恨的便是亂法違規之人。那時候,別說做妹妹的逮了姐姐打,便是做小輩的對長輩稍有不敬之意,那也是要跪祠堂的!
如今……錢媽媽搖了搖頭,她自是知道大姑娘不受待見的根源在哪。可,即便是老太太不喜大姑娘,也不曾下過這樣的狠手,這四姑娘可真敢啊!
「媽媽,可是老太太那有什麼吩咐,有勞您走這一趟?」張媽媽一邊使了眼色給香嬋和香雲,一邊推了把木木呆呆的若芳,壓低了聲音道︰「四姑娘,快去太太那躲一躲。」
若芳怔愣的看著一臉緊張的張媽媽,又木然的朝張媽媽身後看去,目光與床榻之上正吃力朝這邊看來的司氏撞了個正著。
「娘親!」
若芳「哇」一聲哭了出來,幾步撲在司氏榻邊,哭得肝腸寸斷。
沒有人知道,若芳她其實是害怕,在司氏中風的那一刻,她便陷入無限的恐懼中,好似天塌了一般,她不知道前面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但,三哥告訴她,她不能倒,她要照顧娘親,要照顧妹妹,她只得咬牙挺著。
可是,當出現了銀珠,當若蘭笑盈盈的站在屋子……若芳崩潰了,那一刻,她好似明白自己怕的是什麼!她怕,娘親的中風困住她在京都的腳,怕她才要展開的羽翼便這樣折在了這方寸之間!
然後,她便發瘋似的渲泄著自己,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若芳抓著司氏痙攣的手,嘶聲哭了起來!
「 ……」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司氏在發出幾這個單調的語音後,眼一翻,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娘,娘……」
淒歷的喊聲,響砌屋宇。
張媽媽嚇得趕緊跑了進來,也顧不了許多,穿著鞋便爬上了床,抬手狠狠的掐住了司氏的人中穴,回頭對嚇得目瞪口呆的香嬋和香雲喝道︰「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香嬋、香雲突然被喝醒,兩人同時轉身朝門外跑,「砰」一聲,撞在了一起。
「蠢貨,都是蠢貨!」
張媽媽怒聲喝著,罵到最後,嗓子一痛,眼淚便大滴大滴的掉了下來,這個時候,她手下的司氏卻是悠悠然然的回了一口氣,醒轉過來。
「太太,太太您怎麼了?您不要嚇老奴啊!」
張媽媽欣喜的看了司氏,一邊拿去床邊茶幾上的茶盞,想要喂幾口司氏水。司氏卻是目光一瞥,憐惜而無奈的看向了一側哭得幾近昏厥的若芳身上,嘴唇哆嗦著,流了一脖子的口水。
這一幕不可謂不可淒慘!
張媽媽嘆了口氣,上前對司氏道︰「二太太,您這病急不得,氣不得,得好生養著,才能慢慢變好。老太太交待了,要用什麼藥直管去庫房取,家里沒有的,便外頭買去,別管多貴多好的,只要能治病,都行。」
司氏只是人中風了,壞掉的是軀體,腦子和心還是好好的!
從銀珠的被抬為姨娘,到若蘭公然登堂入室的挑釁,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她清楚,只有自己好起來,才能跟她們對抗,是故,她咬碎了牙也得忍著,不但忍著,還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樣子。
「 ……」
喉嚨發出一陣自己厭惡的聲音,目光急急的看向一側的張媽媽。
張媽媽胡亂的擦了把臉,對錢媽媽道︰「我們太太謝老太太恩典呢,等她好了,一定要在老太太跟前多磕幾個頭。」
錢媽媽笑了笑。心道︰好了?怕是難了!有這麼個不省事的女兒,又有銀珠那個刺頭,你還想好?!
「要說啊,最是慈祥的就是老太太了,這滿府的兒女,就沒有她不掛心的。」錢媽媽看了司氏說道︰「這不,想著幾年沒見四姑娘了,一刻半會也等了,急急的使了老奴來領了四姑娘去給她看看。」
司氏身子一僵,目光驚懼哀求的看向錢媽媽。
錢媽媽笑了上前,拿起一側的布帕,拭著司氏嘴邊的口水,柔聲道︰「太太別擔心,老太太只是想孫女了,沒別的意思。」
「錢媽媽……」張媽媽立時便明白過來,怕是適才若芳的那番話傳到了老太太耳里,老太太這是讓領了人去發落呢,頓時便割肉一般看向錢媽媽,低聲道︰「誰家的姐妹還吵幾句嘴,四姑娘是個直性子,大姑娘若是肯讓著點,也不會鬧到這一步啊!」
錢媽媽聞言,挑了挑唇角。
大姑娘再讓著些?再讓,怕是就要被你們活拆了吧!
只這是二房的事,她沒必要摻和進來。當下,便笑了道︰「可不是這個理,這當大的就該讓著小的,小的就該敬著大的,這樣一家子才能和和氣氣不是?家和萬事興,家里太平了,二老爺在外面做起事來,便也順風順水了許多不是!」
「可不就是這個理。」錢媽媽連聲附合,一邊飛快的將一個鼓鼓的荷包塞到錢媽媽手里,說道︰「兩個姑娘都還小,還請媽媽多提點幾句,可千萬別驚了老太太才是。」
錢媽媽掂了掂袖子,那荷包的重量讓她頗為滿意,當下便又應承了張媽媽幾句。又與司氏說了幾句寬慰的話,這才對伏在應邊哭得打噎的若芳道︰「四姑娘收拾一番,隨老奴去了老太太那吧。」
若芳默然站起,由著香嬋和香雲上前幫她打水淨臉,上妝,挽發,期間一言不發,猶如木偶般。
只看得一旁的司氏和張媽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姑娘,你也去趟吧!」錢媽媽似是突然想起若蘭,輕聲道︰「四公子在老太太跟前很是顯擺了一番你打的那幾根絡子,老太太早就念叨著你,正巧今兒遇上了,便一起去吧。」
若蘭沒有吱聲,只低垂了眉眼,跟在了錢媽媽身側。
若說心眼多,當真是誰也沒有這大宅院里生活的女人心眼多。
只幾句話的功夫,便將一些重要的信息透了出來,比如若蘭與四公子要好!比如四公子在老太太跟前替若蘭做臉面!
張媽媽目光復雜的看向低眉垂眼的若蘭,上前一步道︰「大姑娘,讓香嬋給你重新梳個妝吧,去見老太太怎好這副樣子。」不待若蘭開口,便回頭喝斥著香嬋,「還不快上前侍候大姑娘。」
香嬋正待上前,不想門口卻突的跑進一個人,幾步搶到了香嬋身前,一臉怒色的道︰「適才四姑娘打我們姑娘時,怎不見你們上前相幫,這會子要你們獻個什麼殷勤?」
「大膽!」張媽媽怒聲喝了黃嬋,「這是什麼地方,哪有你說話的份!」
張媽媽是真心恨黃嬋啊,要不是她殺獵似的亂喊,這事能驚動老太太她們嗎?這當口,她恨不得將黃嬋給撕了。
黃嬋不去反駁張媽媽的話,卻是一把搶了香嬋手里的梳子,對若蘭道︰「姑娘,奴婢沒用,護不住你,可是奴婢梳頭還是會的。」
當下不由分說,三兩下拆了若蘭已然快散的發髻,笨手笨腳的梳起頭來。
一刻鐘後。
錢媽媽看著若蘭新梳好的發髻,使了吃女乃的力才忍下了那到了嘴邊的笑。
這梳了還不如不梳,比貓抓的線團好不多少!說得好听點是頭發重算堆了起來,說得難听點,那就是頭上頂著個老窩窩(鳥窩)!
「好了,老太太那還等著回話,我們這便走吧。」
錢媽媽忍了笑,率先走在前頭朝門外走去。
張媽媽有心想喊住若蘭,讓香嬋重新梳過,可若蘭已經提腳緊跟在了錢媽媽身後,她的身後,黃嬋門神一般擋在身後,大有誰再敢靠近,她便拼了的樣子!
「這……這……」
張媽媽吱唔了半天,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她深知,四姑娘這回怕是要吃番苦頭了!
果然,晚膳前,大姑娘、四姑娘被老太太罰了跪祠堂的消息便傳遍了謝府各房。
雖說眾人表面上沒說什麼,一致認為這是姐妹淘氣受罰,但私底下卻又是另一番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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