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琴凝然語氣溫婉,雙眸若秋雨中的飄零殘荷,柔順無爭,「不用非常手段,怕是問不出你師弟在哪里。」
「因我之法,因果在我身;用你之陰招,業障往復橫生!」岩休冷聲拒絕,轉頭看向謝嶴,「你究竟說是不說!」
「我真的不知,你讓我如何告訴你!」謝嶴一臉被逼急了的神情,暗自提氣,陽氣游走經脈沖向凝滯穴位,口上顫聲道,「至少你也與我說清大概經過,讓我試試看能否想起一二,于你也有利無害。」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給你說個明白!」
岩休手中長槍掄出風聲,重重栽在地上,嗡響如悶鐘。
「半年前,你偷了恆華派塔林秘寶,我和虛淨師弟奉命追拿。你為了逃月兌追蹤,用山野深林中一妖女引誘虛淨師弟破了色戒,色溺于妖物,累至他被打斷了腿,廢了經脈,趕出師門——」岩休雙目怒睜,狠聲咬字,「之後我尋你報仇,本以為在那古廟內結果了你,也算順道送你入了輪回,不想卻听聞你又回到太蒼山莊…而不久前,虛淨師弟養病的寺院送來了信,說是他曾在數月前留書去尋你,之後就沒了消息。」
謝嶴听得目瞪口呆,憋氣道,「那也有可能是他半路上轉而去了其他地方,或許遇見了山賊盜寇已經——」
「不可能,恆華派同門師兄弟身上皆有羅漢印,若出了事互相都會知道,」岩休迅速打斷,一手拍了拍上臂結印之處,「若是去了別處,虛淨師弟定會不時送信回來保平安,如今過去幾個月卻沒有任何消息…除了被你困在了某處蓄意報復外,我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
「這種模糊的時間怎能說明問題,況且那寺院為何如此遲緩送信……」謝嶴努力辯駁,正說著,腦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面——
深山老林中,一處池水內滿是婀娜多姿的水仙,一名眉目標致的俊朗少年立于池邊,手中托著另一名蔥翠衣裙的白發女子的雙手,將她緩緩拉出水面,臉上帶著滿足笑容——
嗯?這莫非是……
謝嶴張了張口,正欲說話,余光看到一旁的女子,話語在舌尖打了個轉,換作另一句,「不管怎麼說,我如今還是想不起來,不如你先送我回去,等我想起來再說。」
頗為無賴的話語讓岩休眉頭霎時一沉,雙目涌上一片厲色,「看來你是不吃苦頭,便不願主動招出!」
說罷掌下凝聚剛霸內勁,劈空而出,掌到中途,一掌變兩掌,兩掌變四掌,帶著鋒利斷骨的狠勁齊齊沖向謝嶴四肢。
就在掌風快要沾上謝嶴衣衫時,一輪金光遽然大亮,從頭到腳罩住謝嶴全身,那凌厲掌風踫觸金罩,宛若溪水匯入河流,竟被融入吸收,盡數化解罩中。
謝嶴試著站起,腳下一軟又跌在地上,口中重重呼了口氣。
嘖嘖,幸好禪修的岩休封穴之力也帶著陽氣,自己才能一鼓作氣沖開,不然豈不是要被這蠻力白白揍一頓!
「金剛罩——?!」這邊岩休高聲驚喝,威目暴睜,極為震驚,「不….不對,金剛罩不應是這般熾盛金光…如此生生不息,吸收了瘋魔掌剛陽之力…分明是…以陽力而生?可是怎會有如此精純陽力……」
岩休瞪著謝嶴身上的金殼,喃喃自語,冷毅面容神情恍惚。
「岩大士好眼力,這護體之罩正是由佛門金剛罩的內功心法練成,」琴凝然蓮步上前,低語道,「這人體質也正是純陽。」
岩休一愣,隨即眉峰緊皺,「怎會?!上次見他時陽氣分明稀薄如女人,這數月時間,也並未听說太蒼山莊出了一個純陽之體!」
「太蒼山莊上下隱瞞此消息,便是偶然得知此事的左觀右寺,也在私下得了好處,不會多說一個字,」琴凝然目光飄落在謝嶴身上,眸色幽冷,「既然岩大士無法破這金罩,不如先讓我來,否則因此而延誤了時間,害你師弟遭遇更多苦楚……」
岩休沉默片刻,粗礦眉宇隱現掙扎之色,最終退讓一步,高大身軀如小山一般沉巍矗立在一側。
燭台昏暗淒光下,女子緩緩蹲下,在謝嶴眼中拖長了黑暗影子。
縴柔手掌內,是一方疊好的絲帕,一層層打開,里面有一截沾血的衣料,雖然上面只有數滴不甚明顯的血痕,然而紅液浸在那若蘭色的衣料上,莫名觸目驚心。
謝嶴正在金罩中忙著運氣,緩解沖破穴道後的渾身麻痹無力之感,遽然見到那截衣料,雙眼霎時一縮。
「看來師叔也知道這是何物,幸得少莊主有染血之衣必不再穿的習慣,我才有機會得了它,」琴凝然一手輕輕摩挲著那截衣料,語氣輕緩,「只是這血滴落衣襟的原因,著實讓人歡喜不起來——」
染血衣襟拂過金光之罩,輕觸之下,原本凝固干透的紅液很快鮮潤起來,滑下若蘭色衣料,滲入金罩之中,光芒熾盛的金罩如水波劇烈一晃,相融剎那,金光驟然破碎四散。
謝嶴一臉驚慌想要爬起,卻見一團繩索飛來,把自己嚴嚴實實捆了起來。
「我也曾疑惑…為何獨獨少莊主的氣血能破這金剛罩,」琴凝然微微一笑,宛如淬了百蠱千毒,「不過如今看來,為你所流之血,破你防身之罩,真是再適合不過——」
說罷,竹屜再次滑入掌中,敞開的屜盒內,一只粘覆綠液的蠱蟲落在了謝嶴額頭上,吐出帶著粘液的白絲,從額頭往下一層層粘附在謝嶴臉上,所到之處一股刺痛在皮膚上燃起。
謝嶴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攢緊,差點忍不住直接拔棒殺過去。
我揍!關鍵時刻,一定要忍住!
謝嶴默默醞釀了下情緒,臉上飛快彌漫上強自鎮定之色,兩眼卻透著顯而易見的驚慌,「這…這是何物?!」
「食肉之蠱,以絲蠶食人之皮肉,先是外皮,再是里肉,最後連骨頭都全部掏空,師叔覺得…與那化尸水相比如何?」琴凝然盯著謝嶴輕語,每個字都在舌尖藏著恨意,粘連濁血,「到時候師叔會覺得這般噬肉之痛如蟻螻爬身,皮肉寸寸潰爛之燒如烈火焚身……所以說,師叔當初那般被妖怪吃了也算干淨利落,何必再次出現,白白受這般苦。」
「陷害師叔,殘害師弟,背叛師門,你做的孽事,師叔我不讓你也受之萬遍,如何能咽下這口氣!」謝嶴顫音厲聲,好似受不住痛的困獸之吼。
立在一旁的高大男子隱隱皺了皺眉。
「可惜師叔還是落入我手中,受這焚肉之痛——」琴凝然語氣譏冷。
「我身上…再如何痛,也好過你,」謝嶴喘了喘氣,忽而詭秘冷笑,「你因情害人,因情傷人,師叔這些時日便以情攻情,讓你嘗了嘗僅能遠望、望而不得,可見不可求的心痛…凝然師佷可還滿意?」
琴凝然水眸一晃,盯著謝嶴,剎那化作一池覆滿鳩尾的毒水。
「雖不知師叔如何卸下了那雷極環,月兌了我的控制……」一只柔滑手掌貼上了謝嶴的眼眶,尖細指甲好似要刺破眼角,生生挖出眼珠,「不過既然師叔如此想為抒遠師弟報仇,我便讓師叔也感受一番那蠱蟲入心之痛。」
「入心?」謝嶴嗤了一聲,雙眸灼灼驚人,好似一腔雷霆怒火都包裹在這軀殼內,幾欲撐爆噴出,「‘入心’總比永遠都入不進去的好……凝然師佷,不知那等即便聲嘶力竭、心神俱痛、也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滋味如何?」
「啪!」
女子掌下飽含內力狠狠甩下,直沖謝嶴天靈蓋骨而去,然而那手剛到達半途,就忽然被一道純陽掌風笞回,剛猛之力沖上身子遠遠飛了出去。
但見剛才還被五花大綁之人一身金剛罩護體,扭扭手腕,捏捏拳頭,白絲連同蠱蟲盡數月兌落在金罩外,臉上光滑如初,一道傷痕都沒有。
而另一邊,暖黃色金衫的少年已經與岩休打了起來。
「啊啊,終于不用忍了……」謝嶴右手握上身後金棒,慢吞吞抽了出來。
那種散漫動作,好似有恃無恐,斷定對方無論如何也無法逃出生天。
琴凝然愣了愣,臉色驟然慘白如漿紙。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冷洌氣息從殿內一角傳出,黑暗中,一人緩步走了出來。
眸若寒星,眉似霜劍,身姿若沖霄蒼穹之劍,俊容若瑤山冰窟之玉,以往攜滿清風白露的衣袖,此時颯颯微拂,盈滿讓整座偏殿氣流掀涌的凜冽劍氣。
那雙冷漠眉間曾偶爾出現的淡淡關懷,已經在前兩日變成了疏離的排斥;
而那曾疏離排斥的寒眸,此時……徹底溢滿了厭惡。
「果真是你。」雲青鈞緩聲開口,寒沉嗓音飽含刺骨殺意。
短短四個字,卻讓女子身形劇搖,好似抽走所有氣力,竹屜滑下縴柔手掌,落在了地上。
「為何……為何……」
「當然是師叔精心設計之局,今日特意青鈞師佷前來看這一折子戲,」謝嶴已經溜到了雲青鈞身旁,上前一步,雙手背後,眼神冷酷嘴角噙笑,非常有大反派之架勢,「從我們進入偏殿之時起,青鈞師佷可是……從頭看到了尾。」
琴凝然神色駭然青白,一手捂著胸口揪緊衣襟,身形越顯飄零無依,好不我見猶憐,「之前種種,是師叔獨自一人在演……還是少莊主配合于你?」
謝嶴挑眉,「有區別嗎?」
「有……」琴凝然雙眸如瘴潭死魚,執拗盯著謝嶴。
謝嶴模模下巴,惡劣一笑,「就算凝然師佷好奇,為何師叔非要告訴你不可?」
琴凝然目光剎那淬冷鷙毒。
那邊岩休本就覺得情況不對,如今斗了兩回合,暫且罷手不戰。天陽抽出身,滿臉盛怒箭步躍來。
「大師姐!為何要如此做!」少年溫暖亮澤的雙眸此時充斥血色恨意,拳頭咯吱作響,寬劍握得嗡鳴陣陣,「二師兄…二師兄明明待你那般好!你卻害他!」
嘶啞吼聲在殿內沸騰震動,卻隨即被女子大笑之聲掩蓋。
「對我好?那般連自己感情都弄不清的蠢庸之人?」琴凝然迎著對面驟然暴漲的殺氣,目光慢慢落在那若蘭衣衫之人身上,觸及那寒絕眸色,臉上渡上一片死白之色,「天陽師弟剛才問我為何要如此做?因為我要讓榭箏遨永遠離開太蒼山莊,讓他無法踏進一步,讓他看不見、听不到、見不到——」
沒等這蠱甕蛇語吐盡,一道劍光疾掠而出,殺氣沖天。
琴凝然不躲不避,雙眸詭異亮的可怕,如同撲火之蝶焚盡一切,反而向前邁了一步。
「等等!」謝嶴猛然提聲,同時一輪金罩急速擴張到女子身前,堪堪擋了一劍,又被劍氣震得剎那碎裂。
「嗚!」謝嶴鼻管下流出兩抹紅液。
我揍,這一劍青鈞師佷究竟用了多大力氣,竟然逼得自己陽力反噬流鼻血!
「師叔!」天陽又氣又怒又驚,從袖中掏出干淨帕子,連忙遮上謝嶴脆弱鼻子。
一只真氣流轉的手掌貼上謝嶴後背運氣,謝嶴只听寒聲在腦袋上方響起,「為何?」
沒等謝嶴回答,就見對面琴凝然竟提著一柄細長軟劍沖自己而來,謝嶴眼皮一跳。
——這廝還真是上趕著想要死在雲青鈞的劍下!
謝嶴猛然握住雲青鈞抬起的右手手腕,天陽暴吼一聲迎上,就在此時,殿中空氣忽然如水波一晃,突兀出現一個黑衣男子,拎著琴凝然的領子又憑空消失。
天陽劍鋒所過之地,只余一句話硬邦邦留下,飄在偏殿中。
「榭少俠,尊上說此人他會好生處置,還請榭少俠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把最後一點劇情補上,下章與青龍耳包匯合
主線繼續進行,同時白澤神獸支線開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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