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雁湖,秋暖紅葉,湖碧水清,蘆葦蕩漾,一側翠竹郁郁,一側紅葉如海,風景奇佳。♀因為這一汪湖水位于山頂,地勢極高,湖中又是蘆葦茂密,常有秋雁半路棲息于此,因而有‘棲雁湖’之名。
此時在棲雁湖東側,秋葉鋪滿崖,蕭蕭涼風從山下灌上,偏偏日入雲中,越顯滲皮涼意,然而在崖邊的三人,雖神情各有不同,卻皆是神經緊繃,燥氣流淌周身,熱氣騰騰。
最靠近懸崖的賀曇滿額密汗,想必是被鼻子上懸的那劍尖刺激的;
最靠近賀曇的天陽滿臉怒紅,想必是被剛才那陰毒的法寶刺激的;
距離兩人數步遠的謝嶴,雖離戰況稍遠,卻也是滿手心的汗,不斷用余光瞄向林間小屋的眼角快要抽筋亂蹦。
真是奇了,按理說此處距離那間院子並不算太遠,以自家一幫師佷的耳力,怎麼可能沒有听到這邊動靜?
畢竟賀曇也算清風觀長老入室弟子,天陽這耿直性子萬一吃了虧,加上此處危險數倍的地點——
謝嶴幾乎破口而出喊個‘定’字。
不行不行,那位白七少主臨走前說的明白,就算吃了丹藥昨日恢復了行動,這兩天一神二魄依舊不穩,必須少用陽力,不用最好!
不放心天陽一人獨留在此(崖邊)對峙,又不敢放大話讓天陽去找其他師佷、自己在此(崖邊)守著賀曇,謝嶴反復糾結中,前方少年怒火已然更盛。
「休要顛三倒四!這也都是你自找的!」天陽緊緊握住劍,雙目如噴爐火,「你究竟如何得到少莊主所穿之衣?莫不是一直暗地里跟蹤?」
「那件衣服…當時可不是穿在厲害至極的雲少莊主身上,」賀曇冷笑一聲,眼露輕蔑譏諷,「而是穿在你身旁這位榭前輩身上——」
「師叔?」天陽一愣。
謝嶴更是大楞。
臥槽,這貨是怎麼知道的?還撿了一塊布料回去……
等等,布料?!那衣服只有在玉碗空間內破碎過……難道這賀曇當時也在朱招派內?!
就在這一分神剎那,賀曇忽而自袖中掏出一盒,揭開蓋丟起空中,一縷黑霧竄出,凝成一面破布幡旗迎風一晃——
尖銳嘯聲猛然乍響,似刀刃刮過瓦片,刺耳難當。
下一瞬,黑風颯颯,慘霧迷迷,陰雲聚合,風過數陣後,天空另一端竟是黑壓壓一片,猶如滾滾狂風攜黑泥沙土而來。
「不好,有妖物!師叔快去找少莊主!」天陽猛一扎子落到謝嶴面前,捉起謝嶴胳膊朝林間小院縱身飛躍。
然而沒出十丈,空中便傳來呼嘯嘯之聲,數百只黑鳥淒厲嘶叫而來,幾乎頭尾相連,黑翅連綴,遮天蔽日,陣陣腐臭之味漫山遍野。
這些黑鳥兩只腳尖利如鉤,遍體毛羽藏惡氣,盤旋包圍謝嶴兩人去路,遠看是一鳥一頭,頭似鴉類,近看卻是一頭四面,前後左右各有一目,四面八方通見,加之一鳥四口,每一慘鳴,便是數倍威力,高唳不止,震得謝嶴耳鳴眼花,幾欲口吐白沫。
眯眼縫隙中,隱約看到數只鴉鳥振翅斜飛,打轉撲襲林間小院,那小院四周空氣紛紛靄靄一變,平地顯出一輪閃幌瑞祥毫光的禁制來,任厲鳥如何攻擊,皆如蒼山磐石之穩固,絲毫不曾晃動半分。
嘖,難怪外面都成鳥山了,院中一眾師佷都毫無所覺,原來是早先便布下了不受外界干擾的菡萏定風陣,看來青鈞師佷果然是在里面調息靜坐。
謝嶴左閃右避,色空棒勉強應付一二,卻因不能施加陽力而無甚威力,只好盡量不拖天陽後腿。似是看出這邊戰斗力爆弱,一只鴉鳥突破劍光厲影,直沖謝嶴而來。天陽登時旋身急劈,劍氣凌厲剛猛,那鴉鳥貪圖眼前肥肉不曾察覺,登時被劍氣卷了出去,斬落湖中。
「茲拉……」
但見原本清澈映天的水面剎那渾濁,叢叢蘆葦盡數爛根化泥,水面很快翻涌冒出汩汩酸水,其上有腥臭黃煙絲絲升起,宛如一池吞尸化骨的幽暝腐水。
「嘶……」謝嶴頓時驚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
臥槽,那是什麼變活水為死水的玩意?!
「不妙……」天陽咬咬牙,「師叔小心,萬萬不可被血水濺到——」
少年手中長劍化作兩把,越迅疾唯唯見繚亂殘影,殺氣銳不可擋。然而天陽雖劍法熟稔,急而不亂,招招蕭殺,卻是敵不過鴉鳥數量如此之多,更何況這鳥本就能視四面八方,又不能在近距離下砍傷,對付起來越費勁。
「處于劣勢的滋味如何?想必年少英才、天賦異稟、修為節節攀升的兩位從未嘗過這般苦頭?」賀曇猖狂冷笑,眼里盡是藏不住的狠辣嫉妒。
沒嘗過苦頭?!
謝嶴恨不得抽這道士一棒子。
他姥姥的,太蒼山莊混亂的時候你還在道士窩里睡大覺!
這中二道士層出不窮的法器究竟是哪里來的?!
「也差不多了,萬一那位雲少莊主有所察覺,從禁制里出來,可不太妙——」賀曇兩眼陰冷盯著謝嶴,似乎是要把這人狼狽苦戰之貌鐫刻記下,方才嘴角冷勾,咬破手指,滴入盒蓋。
一只只鴉鳥登時毛翎團簇,四目充血,瘋了一般猛烈攻擊,天陽雙劍不支,肩頭雙臂處處掛彩抓痕,就連謝嶴也是衣衫破爛,差點見血。
嘖,看來如今狀況只好拼用陽力,張開金剛罩向大部隊靠攏!但願青鈞師佷的禁制能對自己二人開放……
謝嶴狠了狠心,體內陽氣隱隱流動。
‘榭公子切記,如今一神二魄不穩,若是再妄動陽氣,輕則身如僵石,重則神魄離體’
白衍臨走前一番叮囑再次浮現耳邊,謝嶴體內陽氣霎時一滯。
「哼……就讓我親手送二位一程,再投入腐湖中,到時候連尸骨都無處可尋,也無人知道是我所為,連替你二人報仇都無法!」賀曇面上泛出狠厲陰毒,拔出隨身細劍,催動法術,竟是要趁亂親手殺了謝嶴兩人。
「未必——」
一道寒潤嗓音忽然破空而來,在漫天群鴉振翅聲中,好似雪擁寒山,冰擊百川,屏退無數紛雜。
隨這話音落下,千萬劍氣蕩出,剎那如萬里遍飛霜,漫天落下,道道劍光淬寒,道道殺氣連綿,浩蕩劍氣乾坤翻轉,盡數淹沒遮天群鳥。
這磅礡真氣如海深沉,似山壓頂萬鈞,竟比從前漲了數倍不止。
只見方才惡煞鴉鳥被劍氣貫穿墜落後,似不堪真氣醇淨,淒鳴一聲後,翎羽黑肉化去,唯留根根白骨。于此同時,那浮于半空的盒子受不住法力震蕩,自燃灼燒成灰,其上招妖破布幡旗化作一縷黑煙消散。
「你……你竟然把這等法器弄壞!他……他一定不會饒了我的……」賀曇臉色煞白,喃喃自語,神色狂亂望著前方。
劍光歸宗之下,一人御劍落在謝嶴和天陽兩人身前,身如沖霄蒼松穩立,若蘭衣袖藏劍氣,冰寒面容上竟是滿覆殺氣,黑眸緩緩看向賀曇。
賀曇生生打了個冷顫,瞬間如浸修羅血水,遍體寒痛蝕骨。
「榭師叔!」
「天陽師兄!」
數名弟子縱氣躍湖趕了過來,圍住狼狽兩人,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都松了口氣。盤隋自袖中掏出補血丹藥,還未遞出,就見天陽腳下猛然一點、飛身離開——
「站住!休要逃跑!」
原來是那賀曇見情況不妙,使出道門五行之術逃離,天陽急急追去,數名弟子也連忙緊隨。
一道劍光卻是更快,破空而出,逼在賀曇身前,賀曇猛然剎住腳步,雙目赤突瞪著幾乎貼上天靈蓋骨的淬寒劍刃,雙腿僵,被隨後趕來的天陽等人捉個正著,順帶嚴防搜身,掏出不少符紙暗器、瓷瓶藥丸,倒是再無其他法器。
那邊賀曇成功被擒,這邊謝嶴卻是沒有絲毫放松,鑒于身旁一臂遠站著的某位師佷,謝嶴大氣不敢出,兩眼不敢瞟,恨不得就此挖個地洞一路刨土鑽回洛安城去。
推倒自家師佷徹底吃干抹淨不說,還在犯下這等滔天大孽後畏罪潛逃,此時又非主觀能動性來到這里,偏偏身上又沒千里符可以離開——
謝嶴兩眼頓時陣陣黑。
「……師叔。」
身旁微風浮動,若蘭衣擺飄飛。
謝嶴低頭嚴肅盯著自己袖子上幾個被鳥啄出的破洞。
「師叔——」
慣常不染縴塵的鞋履沾著薄薄泥土,向前微微一轉,立于謝嶴身前。
謝嶴繼續認真數著自己袖口上幾個被鳥啄出的破洞。
「師叔……」
一道輕聲嘆息,幾欲飄散湮滅在空中,含著絲絲悠長無奈,低沉得讓謝嶴莫名鼻尖有些酸。
謝嶴不由抬起腦袋,兩只眼楮一點點向上瞄。
染著些許泥土的衣擺,盈風若蘭衣袖,其下手掌皓白修長,再往上,一張俊顏清寒如月,雙眸幽凝如夜下輝芒,浮動綿長深悠流光。
好、好像……
貌似自家師佷沒有生氣?
謝嶴依舊僵著身體不敢動彈。
對上謝嶴幾分心虛幾分忐忑不安的目光,雲青鈞暗暗又嘆了口氣,劍眉越松開,黑眸緩緩流瀉星點瑩光,剎那間,如細風拂絮,飛花落青岩,紛紅點眉間。
這一眼,好似剎那回到昔日青冥閣,遙遙遠離練劍坪,臨案抄書,安樂無憂,靜謐無擾,唯有桃花芳盈滿屋。
看來……青鈞師佷果然沒有生氣!
謝嶴鑒定完畢,心頭大松,嘴角咧開,立刻露出一個討好笑臉。
「青鈞師佷——」
那咧開的弧度剛剛提高到露出四顆大牙時,又立刻僵在嘴角。
……嗯?
青冥閣?抄書?!無擾?!!
這、這這……該不會是把自己捉回去關在青冥閣里抄一輩子經書的節奏?!
謝嶴心頭大驚,腳下蹬蹬倒退兩步,可是還沒退出三尺遠的距離,就被一只清長手掌握住了手腕。
「師叔如今衣衫不整,這般衣著有失體統,不如即刻回莊——」
即、即刻回莊?!
謝嶴頓時圓眼大瞪,本能覺得這次回去後,再次出來定是難于登天,連忙絞盡腦汁想借口。
一片松軟秋葉飄落,雲青鈞望著被自己握住手腕卻沒膽甩開的某師叔,唇角微微一動,不著痕跡翹起。
「少莊主,這賀曇要如何處置?」天陽拎著被點了穴道的賀曇回來,甩手丟在眾目睽睽之下,「大伙兒都覺得應該把他拉回清風派好好溜溜,殺殺他們那臭脾氣;然後再拉到那戒律最嚴的恆華派塔林禁地重押,恰好恆華派最近人流不斷,就讓天下所有門派知道此人有多歹毒!」
賀曇一听,眼中劃過濃郁怨毒,陰冷目光落在謝嶴身上,突然提聲道,「恐怕最先進那恆華派的,應是這位榭前輩!」
「你——休要胡說!」天陽怒極,一腳踹翻了賀曇。
「胡說?」賀曇跌跪在地上,頭散亂,面容扭曲,大聲狂笑道,「你可知他做了何事?身為一門師叔竟有斷袖之癖,與同門師佷顛鸞倒鳳,齷齪至……啊啊!」
一柄三尺寒劍如閃電疾出,劍光若霜,凌厲抹過賀曇咽喉。
眾弟子面色凝固,因為這柄通體流轉寒光的長劍,正是古劍純鈞;出劍之人,正是極少以實劍御敵的少莊主。
這劍痕不深不淺,位置精準,恰是皮開肉綻,賀曇雙目暴突,雙耳血流如注,面容猙獰嚇人,只有嘶嘶空氣之聲,卻冒不出一個字——竟是聲帶被斷、耳膜震碎!
眾弟子悚然震驚。
雲青鈞太善用劍,劍術之高常令人望塵莫及,反而利萬物而不爭,不到必要之時極少出手,大多是點到為止,最多一擊斃命干脆利落,不想今日竟會這般狠厲駭然,用劍割喉只為斷其聲帶,氣震耳膜。
盤隋苦笑一聲,知道少莊主之意並非取其性命,于是伸手點穴止血。
謝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終于回過神來,撓撓頭,瞅瞅昏死過去的賀曇,再看看一旁垂眸靜立之人緩緩收攏寒絕之氣,心中百般滋味復雜。
青鈞師佷不是為他人言語所動之人,若僅僅為了他自己,定不會使用如此手段……所以……是因為……護著身為師叔的自己?
不不不,也可能是為了太蒼山莊之譽!沒錯,身為少莊主,身為下一任掌門,一定是全力保護太蒼山莊的清譽,不容他人玷污!
反復洗腦後,心中那股莫名酸澀終于褪去,謝嶴大大松了口氣。
下一刻,那口氣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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