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仙風吹過,颯颯虛繞垂柳,撩過樹下一只青龍通紅的腦門、一只持劍僵硬手掌、一張凝滯了笑意的臉,兩只眼角凌亂抽搐的鳳眸。
「這……這……恩公這是……」雪禪喃喃驚愕,含糊著舌頭差點咬到,「恩公莫不是中毒了?」
「與其說是中毒,不如說是……」白衍目光飄過謝嶴,干巴巴道,「是誤吞了百歲果之癥狀……」
「百歲果?」人形青龍驀地回神,臉色越發詭異,「爺爺隱約記得……那好像是天界乳臭味干的崽子們吃的東西?」
「沒錯,仙人吸食玉晨精氣而生,百歲方是幼兒稚童之齡,」白衍艱難開口,「也就是說……咳,此果有讓人暫歸幼兒之齡的特性……」
「幼、幼兒之齡?!」人形青龍刷刷倒退三步,瞪著謝嶴好似某種危險物品。
「幼兒之齡啊……」句融慢慢勾了勾唇角,凝固面容剎那消融,好似天上雲霧退卻,露出人間百般春慵之色。
「要抱抱——!」被晾在一旁吹涼風的謝嶴再次軟腔出聲,望著衣袖盈清風持劍之人,眼中委屈更甚。
戎睚一愣,瞪著少年那雙水意漸濃的雙眼,瞄上那雙不設防張開的胳膊,一股莫名熱流呼啦涌上腦袋,口中嘖了一聲,「呆子就是呆子,如今退至幼兒之齡,這般脆弱不堪一擊麻煩、真是麻煩!本大爺就勉為其難代勞……」說著就要探出兩只隱隱發紅的龍爪。
一只長臂卻是更快伸出,迎著謝嶴期盼目光,托著謝嶴腰身抱起。長劍入鞘清鳴聲響後,雲青鈞一手穩穩托抱著懷中之人,黑眸沉瞥,淡淡開口。
「不必勞煩。」
「嗯?!」人形青龍伸出去的爪子撈了個空,一雙金眸厲眼頓時滾得圓碩無比。
「呼啦……」
正在此時,巨簾垂柳向兩側分開,露出其內一條幽翠通路來。
「陣門這便開了?」雪禪驚呼道。
「從石鏡中詞文來看,榭公子剛才所食之物,恐怕就是這開陣的條件……」白衍苦笑道,「就是不知這般狀況,要持續多久……實在無法,只得出陣後再尋解藥。」
「此事倒是不急……」句融抬步踏入柳簾,「百歲果本為仙果,于身體非但沒有大礙,反是有補氣之效——」望著前方一臉好奇抬頭看著巨柳的謝嶴,句融一手閑雅拂開一縷垂掛長柳,仿佛正徐徐撩開燭色搖曳的桃花暖帳。
謝嶴莫名打了個哆嗦,警惕抬頭左瞅右瞅,發現沒有危險之物,方才又一臉滿足趴在雲青鈞肩頭,兩只手越發緊緊抱著這人修長脖頸。
臉側一陣溫熱呼吸,熾陽氣息濕潤了脖頸,雲青鈞托著謝嶴的手臂顫了顫,足下險些亂了步伐。幸而懷中之人又扭了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在肩側,呼吸也朝向了肩頭。
雲青鈞心下默然一嘆,深斂氣息片刻,方才繼續前行。
待到一行人都進入柳陣之後,柳枝重新垂落,遮蔽來時之路。而前方煙霞渺渺,蒼樹猶香,鳥餃蕊雲,鹿踐芳叢,一派悠然,前方路中更是有一只夔牛,僅有三足而無角,極為壯碩威武。
「咕咚」
一陣吞咽口水聲分外清晰,眾人順著聲音扭頭看向雲青鈞肩膀上趴著的某人,只見那人兩簇渴望目光,筆直望著夔牛的矯健大腿。
「餓了?」雲青鈞嗓音平緩,步履不變,黑眸卻是緩緩轉過視線,盯住了那只夔牛。
「要吃肉肉——!」幼齡化的某師叔大力點頭,聲音響亮如雷,卻又混著前所未有的軟飲音調。
那聲音好似化作一只爪子在心頭撓過,撓的人心癢難耐,人形青龍只覺某種東西在體內蠢蠢欲動,于是迎著謝嶴期盼目光,揚著下巴滿滿自信道,「這有何難!便是那神仙老兒的坐騎,本大爺也能給你弄來嘗嘗!」話音落下之瞬,身形已然沖了出去。
「誒?!等等!這陣中的東西——」白衍疾呼一半,就見那只夔牛已經被青龍大爺放倒,下一刻陣中猛然刮過一陣狂風,先前瑞氣祥光籠罩之景,化作光禿禿的深崖險岫之貌,兩側藤條苔蘚攀爬青壁,詭秘森然。
「唉唉」阻止不及的白衍頭痛扶額,「通常而言這等法陣還算無害,僅有阻礙之意,並無傷人之心;但若是入侵之人心懷貪念,妄動陣中之物,此等法陣便會褪去無害之貌,變成滅除侵入者的絕陣——」
「唔?」
‘心懷貪念’的源頭之人一臉驚奇看著四周大變景色,發現那只夔牛沒了,兩眼撲梭梭,睫毛眨了眨,眼看便要滾出眼淚,「肉肉」
「這、這恩公稍等!」雪禪慌忙從背後包袱中翻找東西,「我之前在那湖中捉了些魚,這便生火烤了去」
「呵少俠可要嘗嘗此物?」
一只手捉著一串丸子忽然伸到謝嶴眼前,那手掌光華瑩潤,翩翩指長,木簽上顆顆丸子圓潤可人,香氣隱飄,也不知從何處變出,竟是熱氣騰騰,滾著些許湯汁,著實誘人。
謝嶴咽了咽口水,大力點頭。
「那麼」句融微微彎眸,撩袖伸手,玉骨手腕越發向前蔓延,生生勾勒出無限蠱惑,「到我這里來,我便把這丸子讓于你吃可好?」
沒等謝嶴進一步答應,雲青鈞便是眸色一寒,氣勢如沖霄寒劍直指妖類。
句融不閃不避,袖袍逸散迎風,徐徐拖曳,暗涌幽邪之力。
就在兩人之間流竄澎湃氣旋之時,謝嶴兩眼滴溜溜一轉,猛然扭過腦袋,一口叼上了那串丸子,當先咬下最上面的一顆。
「唔?」謝嶴剛嚼了兩下,便是一臉菜色想要吐出,然而那丸子卻好似受了外力驅使,徑直滾下喉嚨,謝嶴不小心吞了個囫圇,一張臉上盡是委屈控訴,「難吃!」
「你這賴妖給他吃了什麼東西?!」戎睚厲眉斜挑,雙手抱臂冷哼。
「不過是青菜丸子而已」句融一臉可惜搖頭,「我原想若是少俠這般幼齡之時習慣了這青菜丸子的味道,待神智恢復原本之後,或許也不會再如此討厭青菜」
明知對方不喜卻縷縷嘗試讓對方完全接受?
白衍握著扇子的手一抖,二話不說,立刻插足站到了謝嶴身側。
謝嶴只覺一陣涼風忽然吹過脖頸,涼颼颼灌到了後背,激惹的渾身一個激靈,不由動了動,想要下地。
「莫要亂動」清潤嗓音若流風回雪沁人心曲,雲青鈞手臂越發攬緊,生怕這人亂動之下摔下去。
「我我」謝嶴又動了動身體,發覺掙月兌不開,悶悶不樂道,「我要噓噓——!」
「噓?」人形青龍一臉茫然。
謝嶴越發著急,高聲嗷嗷,「我、我要尿尿!」
轟——
好似一只沒毛的肥鳥化作法寶從九天墜落,砸在地上震得眾人眼前昏花,天搖地駭,片刻恍惚。
方才還翩翩閑雅的某妖尊笑容再次凝固,氣勢驚空遏雲的人形青龍臉皮可疑紅了,胸懷浩瀚的白澤青年兩眼似幽空游離,身形若蒼山立霄沉穩的某負劍之人更是足下一趔。
「這、這」蹲在火堆旁烤魚的雪禪好半天回過神來,「或、或許是方才一路走來,恩公都沒有機會去如廁——」
「我要噓噓!」
又是一道嗷嗷叫聲。不想則已,一想到要去上廁所,謝嶴越覺得急不可待,卻還被緊緊抱著,不由憤怒得眼圈泛紅,吼得嗓子都啞了幾分。
雲青鈞默默松手,讓懷中之人雙腳著地。
謝嶴低頭瞅瞅復雜的腰帶,抬頭望望貌似非常耐心之人,舉起雙手。
雲青鈞︰「?」
謝嶴繼續高舉著雙手,睜圓兩只眼楮,嘴巴一開一合道,「不會月兌褲子——」
「吧嗒……」白衍手中扇子頓時滾落在地上。
「噗噗——」一只烤魚掉在火堆中,立刻撲涌一陣濃煙,燻得雪禪咳嗽不斷。
「咚——!」某人形青龍一頭撞在一側山壁上,砸出可觀深坑。
被直面要求幫忙月兌褲子的雲青鈞已然僵硬似石雕,好似千年不倒青松立,萬年不倒蒼穹劍,更天地而長存。
「這可真是」句融緩緩勾唇,「著實難見的驚喜狀況」
「驚喜?!你這賴妖莫不是又打什麼下流主意」
戎睚聞聲頓時扭頭,發梢恰是勾到了什麼東西,只听山壁內驟然傳來一聲巨響,一跟似無盡長的柳條猛然竄來,綠意遍布天地,覆蓋一切景色。
轉瞬之間,那綠色又急速褪去,戎睚皺眉一看,其他人不知所蹤,前方是一幽靜湖潭,岸邊淺灘白石閃耀,湖中央有一寶迭山,五色朦朧,看不真切。
「嗚?」一道細微聲音忽然自身後不遠處傳出,戎睚倏地轉身,只見謝嶴茫然無措站在沙地上,兩手還維持著高舉待月兌褲的姿勢。
碧湖暖沙,風輕且緩,悠天靜地,獨此二人。
獨此
人形青龍胸口驀地一燙,只覺那抹熱意上竄下滾,從眼皮到指尖都微微發熱。
「噗通——」
謝嶴邁了一步就踉蹌跌倒,還是面朝下龜殼般扣在了軟沙上。
戎睚頓時疾步掠去,拎著這人衣領翻過來,「嘖,你這呆子!這般平地都會跌倒?」
被近距離下的金眸盯得有些害怕,謝嶴不服氣又不敢粗聲說話,只好委屈道,「我是第一次走,這種軟綿綿的地方」
戎睚怔了怔,想到這人如今幼齡化的狀況,語氣干巴巴放軟,「那那就應該在原地等本大爺過去」
看到謝嶴坐在沙地上不舒服的踢踢靴子,青龍大爺皺皺眉毛,屈膝再次跪在地上,一手扣著那兩只靴子利落月兌下,倒出里面灌入的沙子,一邊招來一束湖水沖洗干淨、再用妖力耐心烘干,一邊絮絮叨叨道,「出了此地也是,不許再找那劍修幫忙有何事盡管來找我便是——」
待到終于把兩只靴子烘干,替謝嶴重新穿上,青龍大爺滿意點頭,余光無意瞄到少年軟軟垂在腰側的衣帶,心口劇烈一跳,兩眼隱隱泛紅,想到方才這人被那劍修抱著走了一路,登時順從本能,長臂一抄便把這人抱在了懷中。
「你你這呆子若是想去想去如廁」人形青龍一手支地,一手攬著少年腰身啞聲道,「本大爺幫你可好?」
說著一只通紅的龍爪便要拽去衣帶。
「嘩啦」
一陣水浪忽然涌來,光景再次變換之後,人形青龍已然回到了之前所處的深崖險岫,而懷中之人更是沒了蹤影。
此時在另一幻境之中——
「呵」
句融垂袖站在一顆珠樹下,望著不遠處憑空出現的謝嶴,低笑勾唇。
「果真是驚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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