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杜逸陽不忍心繼續讓她懸著心,笑著解釋,「找到適合囡囡的心髒病源了,只要囡囡身體允許,半個月後就可以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嗎?舒安僵直得坐在公交車上,手機從指縫間滑落當啷摔在車上,她才被震醒般的慌忙俯身尋模著手機撿起放在耳邊,那端杜逸陽听到奇怪的聲音正有些擔憂急迫得喚著她的名字。
「舒安,舒安你在嗎?」
「在……我在……」她顫抖著回答,舌頭好像在嘴里打著結沒法說出完整的話,干瘦的手指撰緊了前排座位的椅背才不至于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她迫令自己對著窗外的夜色冷靜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干澀的眼眶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已變得通紅,她對著電話,真誠得對杜逸陽說了聲,「謝謝,謝謝你,杜醫生。」
「舒安,你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杜逸陽明顯也松了口氣,她剛剛的狀態真把他嚇壞了。
「你放心吧,囡囡的狀況很好,只要手術順利,三個月後她就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樣健康。」
杜逸陽的話給舒安注入了一劑強心劑,她努力的克制著從眼眶里涌出的酸意,再次道謝,「杜醫生,謝謝你,謝謝你為囡囡這麼費心。」
她實在無以為報。
「好了舒安,我們是朋友,你沒必要這麼客氣。」杜逸陽無奈的笑著,雙指搓了搓發酸的鼻子,接下來卻不得不談起殘酷的話題,「不過錢的方面……你知道,心髒移植不是小手術,恐怕醫院方面……」
「杜醫生,錢我會盡快籌到。還有,欠你的住院費,我也會盡快還給你。」
舒安忙回答,囡囡治療三年,處處都要花錢,醫院已經盡量給她們減免了部分治療費用,杜醫生還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給囡囡買藥,她不該讓人家為難。
就算把自己分成塊賣了,她也會湊夠手術費給囡囡做手術,囡囡已經等了三年,她再也不允許錢奪走女兒生存的機會,再也不會!
「不不,舒安,我的錢不急。」
杜逸陽忙解釋,幫助舒安母女是他自願的。那樣好的女人和可愛的孩子,任何人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幫忙,何況舒安一直在醫院免費做工,所以連院長都說可以爭取給囡囡免費進行術後恢復,只是心髒移植畢竟是耗資極大的手術,醫院確實承擔不起。
「醫院方面我也會盡量幫你爭取時間,但是還是要盡快湊足六十萬的手術費用,你……行嗎?」
他了解舒安的家庭狀況,讓她在半個月內籌備六十萬無異登天。更何況這種事銀行貸款都不能申請。
「行,杜醫生,半個月後我一定把錢送到醫院!」
雖然舒安這樣說,但她心里一點主意都沒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賣掉那套小房子,但房子是方澤母親留給他的,且不說他是否願意,就算賣,最多能拿到五六萬,可囡囡的手術費,是整整六十萬啊!
「如果不行的話,可以試試申請社會救助?」
杜逸陽建議,雖然希望渺茫,因為社會救助的前提是完全沒有收入來源,可囡囡卻有個明明能賺錢卻不顧她死活的父親。
「不……不用。」
幾乎本能的,舒安拒絕了杜逸陽的建議。她不希望囡囡在別人同情的目光中成長,更不希望囡囡成為媒體和慈善機構炒作的對象,她的囡囡,應該像普通孩子一樣正常快樂的長大。
「那,好吧。」
杜逸陽理解舒安。她是個看似柔弱,骨子里卻倔強而堅強的女人,「如果需要幫忙,舒安你盡管開口,我們是朋友。」
杜逸陽最後那句我們是朋友,讓舒安在很長時間里紅著眼眶,直到回到那棟即將拆遷的廢舊小區里。她看到家里居然亮著燈,唇角帶著希望的浮動了下,她低頭快步走向那棟房子,無論如何,今天必須和方澤開口了。
樓門已經在眼前了,她面前的路卻突然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房東大嬸攔住,她用力把她扯到角落里,拍著胖乎乎的xiong部說,「舒安啊,你總算回來了!」
「怎麼了?」
舒安見她慌亂的表情心底便是一沉,腦子里迅速閃過許多不好的事情。方澤有賭博的習慣,所以常常有人會找到家里來要錢,她的工資還沒有發……
「這下算是徹底完啦!」房東大嬸高呼著,「你家阿澤不知道輸了多少錢,連房子都抵押出去了,那些人還說……」她警惕得看看周圍壓低聲音湊到舒安耳邊說,「你家阿澤,把你賣個黑街老板賺錢了!」
「不是我不講人情,你們家都這個情況了,欠我的錢到底什麼時候還?」
房東大嬸收起同情的表情,冷著臉反問。
舒安完全沒有听到,只覺得眼前一黑,房東大嬸的臉變幻成了嘲笑和幸災樂禍,她慌亂的扶住冰涼的牆面,半響才呼出口氣,夏季的夜,不知為何冷的厲害。
「房子,抵押了?」
她不相信,不相信最後的希望就這樣沒了。掙月兌開房東大嬸的抓著她的手就沖進樓道里,可是很快她就想到,阿澤把她賣給黑街賺錢。舒安一時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本能里她不相信阿澤做了那種事,可是如果她真的被抓走了,誰去給囡囡籌集手術費?
不行,她絕對不能去冒險,舒安掉轉頭沖出樓門,听著房東大嬸在她背後的尖叫聲倉皇逃出破敗得小區。直到坐上城市最後一班公交車,才在漸漸清晰熱鬧的市中心燈光里清醒過來。她從包里取出手機,試著撥打方澤的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停機,是真的找不到了。舒安仰起頭,霓虹燈照亮的夜空中,找不到月亮的身影。也是在這樣的夜里,她被阿澤帶回他那間小小的房子里,他對她說,「舒安,以後我們是一家人,讓我照顧你們母女,好不好?」她望著他,呆呆的望著他,那一刻,方澤在她眼里變得高大偉岸,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
可是後來,方澤丟了工作,好不容易湊錢做了點小生意卻被騙賠光,囡囡又查出心髒病需要錢治療,家里欠了一堆債務。方澤的意志就漸漸消沉下去,只要有點錢就出去喝酒,後來還染上賭博的習慣,舒安一個人做三份工,賺到的錢也只夠囡囡的治療費用和他揮霍,有時候他喝醉了回來,拿不到錢就打罵她。但舒安從來沒有恨過方澤,是她命不好,連累了方澤。
她其實早想過可能會有這樣一天,卻永遠都想不到,方澤會把她賣了……
沒有地方去,最後舒安在市中心下車,步行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她隔著四五個人一間的病房門看了眼安穩沉睡的女兒,就疲憊得靠在醫院的長椅上睡著了。
早晨杜逸陽上早班查房來,一眼就看到蜷縮在椅子里的舒安。她沒有傷痕的半邊臉映在陽光里,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顫動著,天生細膩的肌膚泛著層薄薄的光暈,如同被丟棄的小貓兒般可愛可憐,杜逸陽竟一時看得失神。
他早就發現若沒有傷疤,舒安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女人,但他從沒開口勸過她做修復手術。
還記得她剛剛帶著囡囡來醫院看病的時候,是在院長辦公室磕頭把額頭磕出血才換來囡囡減免費用住院治療的機會,然後她每天晚上下班後都自願在醫院做保潔。後來杜逸陽介紹她給人做護工,雖然辛苦,但賺的錢比較多,能盡快還清欠醫院的債務。
那時候杜逸陽就知道舒安很窮但堅忍,她已經沒時間在乎自己的容貌,更沒有多余的錢拿出來做整容。
只是有時候杜逸陽會想,她也許會遇到個對她好的男人,在某天他可以看到她美麗的模樣。
或許是杜逸陽的目光太過專注驚醒了舒安,她疲憊得睜開眼楮,立刻翻身起來。
「對不起,我……」她腳下虛浮,暈的扶了下額頭垂著頭勉強站穩,「我知道醫院走廊不能睡覺。」
「沒什麼。」杜逸陽主動上前扶她坐下來,她看起來又瘦了許多,還能再瘦下去嗎?杜逸陽心里有點擔心,「倒是你,怎麼睡在這里?昨晚來的嗎?」
舒安愣了愣,像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杜逸陽就耐心的等著她。
「是。」半響她垂首點點頭,用低的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回答,「只是想看看囡囡。」
「太晚了,其實可以到我辦公室休息。」
這話杜逸陽說了足有幾十次,但舒安從來沒去過。
「是,謝謝杜醫生。」
她似乎笑了笑,垂著頭如同害怕般雙手緊緊在膝蓋上,泛青的薄唇已經被她咬的出了血。
杜逸陽知道她是不善于與人相處,實在不想她繼續折磨自己,便上前打開門招呼她進去看看囡囡。
彼時囡囡才醒來,正自己坐在床上用兩根紅色的頭繩扎辮子。她的動作很熟練,胖胖的小手撐開皮繩,對著舊鏡子繞兩圈,就扎起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楮從鏡子里看到舒安的身影,立刻也不管另外那邊得轉過頭,脆生生的喊著,「媽媽,媽媽!」就跳下床撲進舒安懷里。
舒安被女兒撲的幾乎摔倒,忙蹲身扶穩小小的女兒,疼惜的把囡囡抱在懷里撫模她軟軟的有些發黃的頭發。
她才三歲,別人家三歲的孩子大概連走路都要大人隨時拉著手,可是她的小囡囡,已經必須自己扎辮子,自己學會生活。都怪她,都怪她這個不合格的媽媽沒本事,才會讓女兒受苦。
「媽媽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啦?」
舒安的胡思亂想讓女兒打斷了。
囡囡學說話很快,已經可以順利得和任何人交流,在五六個人的病房里,通常都是病友們和醫生們的小開心果。舒安輕手輕腳得替女兒扎著頭發,溫柔的回答她,「媽媽想囡囡,就來看過囡囡後再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