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老大和徒子徒孫們目瞪口呆的狀態下,阿圓和楊老爺子已經達成了共識,按照原來的厚木頭價格定做兩只木桶,不論木料名貴與否,只圖輕便結實。
待到夫妻兩個在楊老爺子憤憤的目光瞪視下告辭,白老大照舊發揚「事後諸葛亮」精神,開始總結發言︰「媳婦兒,你剛才應該站到我後面,楊老木匠的煙袋鍋子,可有名了!要是真的敲你一下,這——」。
我事事站到你後面,你是能頂炸藥包啊,還是會堵槍眼兒?
阿圓握拳,看看把大浴桶扛在肩膀,直要把整個腦袋也扣下去的嗦男人,忍下心里的叫囂。
沒經過相識、相知、戀愛,就盲婚啞嫁混作一堆兒的飲食男女,磨合期還長著呢!
更何況阿圓小姐,打小就沒受過凡事都要听從丈夫的指揮的教育,能這般咬著牙不反駁,已經夠可以的了。
白老大說著說著,也發現了媳婦那臉色陰的要滴水下來,于是訕訕的住了口。
隔著兩個村子的路程,就這般郁悶的走完了。
卻沒料想的到,回到家里,還有好一番爭執需要處理呢!
白老二比他兩個早進了家門,此刻,正無比彪悍的在灶房跟另三個抱成團兒的「戰友」對峙。
阿圓此刻身心俱疲,肚子里又空蕩蕩的,早就到了爆發的邊緣地帶,她需要安靜的吃點熱乎東西。
可是,就像發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般的灶房,怎麼可能安靜的下來?
「大哥,嫂子,你們看看!」白老二義憤填膺的閃出身子,指向他極力維持的「作案現場」。
他手指的地兒,是灶膛。
灶膛里還有著明明暗暗的火星兒。被扒出來的黑乎乎灶灰里,是一個圓圓的餅狀物。
那東西好看,外圍滲著白色,一圈褐色的卷邊,盡管被黑灰包圍,依然露出了正中一塊兒鮮女敕的黃色,鼓鼓的,像一個暖融融的小太陽。
荷包蛋!阿圓目測過後,肚子里更空了。
就這麼一個掉在地下的雞蛋,你們就值當的大動肝火、怒目相向?
小阿文和采蓮還在白老三身後躲著。羞愧的探出了半個腦袋,不知道該怎樣對兄嫂解釋。
白老三大義凜然的保護著弟妹,雖然解釋起來。也很尷尬。
「大哥大嫂,是——阿文——餓極了,想著,和采蓮一起在灶上烙一個雞蛋墊巴墊巴,我拾掇地拉車上的東西呢。二哥他——就回來了,就——」。
就把雞蛋給扔在地上了吧?寧可落上黑灰,把東西瞎了毀了,也不能讓弟弟妹妹吃了,枉自己經常贊美他,希望著他能跟弟弟妹妹們慢慢兒融合在一起。
于是跟弟妹發飆廝打。白老三繼續做救世主,跟老二對峙?
這樣的一家人,憑什麼讓自己百般忍耐。再友好相處?
阿圓的心,就像那顆丟在地上,被蒙上了一層黑灰的荷包蛋,懊喪,又厭惡。
她身子直直的走過去。不理會任何人,續了柴草進灶膛。然後,刷鍋、倒油,打雞蛋。
一顆、兩顆、三顆——整整煎了十枚又圓又酥的荷包蛋,然後,倒幾滴醬油,端了盤子,自己穩穩的坐在餐桌旁,開吃。
任白家五口打的狗腦子出來,又關咱什麼事兒?
就連夜夜歡歌的白老大,也不過是貪圖了一時的肉欲之歡,才對自己好顏相對吧?一旦有了啥子不對他心思的地方,還不是照樣嘮嘮叨叨的不滿意?
滿打滿算,自己投身到這個家庭挨餓受苦也才一周的時間而已,怎麼能指望著別人跟自己掏心掏肺?
阿圓蘸著醬油,無言的吃著獨食,周圍的五個人,渺如空氣。
就算是再生氣,也吃不了十個荷包蛋,到了第五個,阿圓就只能呆呆的看著那顆紅太陽了。
起身把筷子洗淨,阿圓緩緩邁出灶房,幾個小的已經做鳥獸散,剩下白老大,局促不安的,在灶房外踱著步子。
這天下很大,只是,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心灰到極點的阿圓,終于轉過身子,走進了正房。
「媳婦兒——」,白老大小心的跟在身後,趕緊拴上了房門。
「媳婦兒你別生氣,我說過他們了,以後再不許隨便打罵兄弟,都是最親的人,連著骨血呢!」
阿圓在心中冷笑,是,你們一家人最親,連著骨血,那跟我說這個做什麼,我只跟自己親,我只跟自己是一脈骨血的。
她寒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著實嚇到了白老大,原本熱心又歡實的媳婦兒,怎麼就突然的變了臉,見到自己跟仇家似的了?
「老二其實不壞——」,白老大嘗試著解釋點什麼,就現在這個樣子,明顯媳婦兒是一個弟弟妹妹也不搭理了,當然,還包括自認為無辜的他。
當然不壞!你家二弟只是自私些,看不得自家弟弟妹妹吃得好點罷了!阿圓嘴角微撇,還是坐在凳子上不發一言。
撇撇嘴角兒也行啊,白老大終于看到媳婦起了反應,于是再接再厲的解釋︰「等問清楚了,我也氣壞了,原來不是老二丟的那雞蛋,是阿文自己個兒!」
阿文?小阿文?把煎雞蛋扔進了灶灰里?阿圓立刻被吸引了,蒼白的臉頰轉向白老大。
「真的是阿文!我問過了,他說,采蓮跑進屋來,告訴他老二回家了,他怕老二罵他貪嘴,就把蛋丟進了灶膛里,可是,還是被老二發現了,老二就罵他禍害東西,還照著腦袋上給了一巴掌,采蓮就喊了老三來,就——」。
白老大講完了整個故事,自己也覺得無所適從,到底這糾紛的責任是怨誰呢?
「呼——」,阿圓吹出一口濁氣,總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一場狗血鬧劇。
莊戶人家過日子不容易,雞蛋就是奢侈品,要數著數兒賣錢花用的,小孩子貪嘴,想要吃一個,其實也無可厚非,丟進灶膛毀尸滅跡就做的過了,所以,白老二教育他也是對的。
可是,要不是白老二的出現,阿文也不可能做出這麼敗家的事兒!得是多麼懼怕被他打罵,才舍得把荷包蛋丟棄的?
這事兒怎麼越想又越可笑了?阿圓的神色稍微舒緩了,只要,這家人不是刻薄寡意的本性,那就可以繼續相處下去。
再想想自己憋著火禍害了十個荷包蛋,還吃的獨食,阿圓也有些尷尬了,遂清了清嗓子,眼楮看著地面發話︰「那個——我也給你煎了荷包蛋,去吃吧!」
反正,剩下五個呢,做個順水人情,誰不會?
這就是原諒了自己吧?白老大的精神頭又回來了,「嘿嘿」傻笑三聲,撓著腦袋說︰「媳婦兒,你愛吃雞蛋,那就多吃,今兒老二還買了不老少呢!」
「啊?」阿圓直起了身子,怎麼忘了,還說好要把那些雞蛋做好吃些,明日里出售呢!
這是掙錢的大事!阿圓在正事上從不敢含糊,她一瞪眼楮,又伸手擰了白老大的胳膊一把︰「我去煮雞蛋,你以後,別老惹我生氣!」
被擰了的白老大,傻呵呵的思考著,不是老二他們不懂事的緣故嗎?我惹媳婦兒生氣了嗎?什麼時候?
院子里,那哥兒幾個還在听動靜呢。
房門一開,小阿文就被四個巴掌推到了阿圓眼前,小家伙哭的眼泡兒紅腫著,抽抽搭搭的道歉︰「嫂子——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偷吃東西了,也不敢禍害吃食了——」。
出了事,把小孩子推出來頂缸?阿圓臉色又沉下來,冷冷的看向兩個大的。
白老三只覺得身上發涼,不由自主的解釋︰「嫂子——我也有不是——」。
只有白老二,還是條硬漢子,梗著脖子把頭扭向一邊。
這兄弟感情,還有的培養呢!
阿圓今日的狀態不佳,也懶得說教,伸手拉過小阿文,為他擦一把眼淚︰「小孩子自己給自己做點吃的,有什麼錯?吃自己家里的東西,怎麼能算偷吃?就是禍害東西這事做得不對,以後,甭管誰來,都該干嘛干嘛,別害怕!咱也是白家一員,也為家庭做了貢獻的,怕誰呢?」
這話說的有點誅心。
白老二的頭「唰」的扭了回來︰「嫂子我不是舍不得給他吃雞蛋,我是想教教他規矩——」。
他沒覺得自己哪兒做錯了啊,當哥哥的不應該教訓弟弟妹妹嗎?怎麼就得罪了這個最懂他最支持他的嫂子了?
阿圓冷笑︰「二弟你確實聰明懂規矩,就是冷血了些,規矩的連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害怕你,嚇得阿文把雞蛋丟進灶膛,就是你的規矩?你當他真就舍得禍害東西嗎?那是你的規矩給嚇得!家門口的光棍,這算大本事嗎?」
白老二被罵的厲害,全身顫抖起來,緊握了雙拳,「啊——」的一聲,砸到了灶房的土牆上。
「我不是!我不是——」。
他痛苦地申辯著,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其實也沒那麼罪大惡極。
「嫂子——」,小阿文嘴里叫著阿圓,身子卻跑向了白老二,徒勞的去抓他的雙拳︰「二哥你別砸了,都是阿文不好,阿文以後听二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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