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人湊二兩銀子供孩子念書,是容易的嗎?就算是不想讀了,那也得把二兩銀子的錢數讀完才合乎,就像花了重金買的吃食,已經飽的撐不下了,也希望能繼續吃進自己肚子才覺得劃算。
阿圓听到這里,趕緊迎出來招呼︰「李嬸兒快進屋坐,這幾天可是辛苦你們了,都跟著我們忙活兒。」
李嬸兒揚了揚手里的布袋兒︰「你家里有客人,我不進去了,你李叔回去說你新買了不少母雞,我怕你沒啥食兒喂,喏,家里剩的陳秕谷,你摻在剩飯里面喂就行。」
阿圓謝過李嬸兒,把秕谷倒進一個舊米缸,順勢拽了李嬸兒的胳膊去正房,客人們入鄉隨俗,還在灶房里說得熱鬧呢!
「嬸兒,小旺仔兒怎麼了?是不是和阿文吵架?才不願意在一起寫字了?」
李嬸兒可沒這麼仔細,擺著手搖頭︰「那不能,兩個孩子原來要好著呢!就是這幾天念書念得煩了吧?老說自己是個笨蛋,笨就笨唄,咱家又沒指望他考啥秀才!」
阿圓啞然,回身去喊阿文︰「去,拿個盤子給旺仔兒送幾塊紅燒肉,我留了一些放進碗櫥里了。」
「好 !」阿文得令,歡天喜地的鑽去灶房,挖了好幾塊方方正正的紅燒肉給好朋友,他的心腸不壞,對待朋友也真誠,就是,就是那驕傲的姿態忒欠揍了一些!
「嫂子,我晚會兒回來,旺仔兒的書背的不熟練,我再教教他!」臨走,小阿文又丟下一句話,差點兒沒讓阿圓腳下打一個趔趄。
你小子不把旺仔兒給擠兌的輟學,就不肯拉倒是吧?
這話兒又不能明說。只好眼看著翹著尾巴不顯擺不罷休的小家伙奔出家門。
李嬸子也要告辭,阿圓索性跟在後面去瞧瞧阿文是怎樣跟朋友相處的。
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
李叔正在外面劈柴,兩個小娃兒沒有影子,卻有吵嚷聲一陣高似一陣。
「呵呵,別在意,他兩個經常這般鬧騰,不礙事兒!」李嬸兒笑著解釋。
阿圓擺手,躡手躡腳走進吵嚷聲傳出來的屋子。
小小的桌案旁邊,站立著一個表情嚴肅的「小老師」。坐著的那個「小學生」已經哭得滿臉花,地上,是撕得粉碎粉碎的粗糙宣紙屑兒。
「沒寫對。再撕!一個字兒都不能錯!」「小老師」苦大仇深的表情,絲毫不肯放水的樣子。
旺仔兒絕望的看看自己抓筆的右手,小小的,糊的滿滿的臭墨,忽然就往下一甩︰「我不寫了!明兒。我就不去學堂了,你別逼我了!」
他跳下地就要逃跑,腦袋一頭扎在了阿圓的肚子上,小炮彈一般的身體,差點兒沒把阿圓給撞個「仰八叉」。
李嬸兒也跟了進來,一把扶住了兩個疊在一起的人。
「這還怎麼說著說著就真惱了?死小子你還悶著頭撞。這要是給你嫂子撞出個好歹來,非扒了你的皮!」李嬸兒那模樣有些激動,對于新婚的婦人。莊稼人也是很小心地,萬一懷上了身子,那可是危險的事兒!
阿圓急忙攬住還要往外闖的旺仔兒,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胳膊哄勸︰「旺仔兒最乖了,剛才沒有撞壞嫂子。快,讓嫂子看看旺仔兒寫的字咋樣了?阿文在家老是說。旺仔兒是他最好的朋友,寫的字一天比一天好,背書也越來越熟練了,嫂子就稀罕啊,這不,來親自看看才敢相信!」
旺仔兒來不及解釋,就被阿圓連摟帶抱的回到了書桌前。
「哎呀!果真寫的不錯!阿文,怪不得你在家老夸旺仔兒呢,確實寫的很有力量,瞧瞧這個筆畫,這個彎鉤,嫂子就根本寫不出來!」
阿圓這一番狠夸,旺仔兒的小臉就繃不住了,雖然還是不肯搭話,到底,那四肢松懈了下來,低垂著頭任由阿圓攬著。
「旺仔兒,阿文,雖然嫂子的字寫的沒你們的好看,但是你也別小看嫂子哦!最起碼,我做的那個紅燒肉,就比別人做的好吃對吧?這就叫做‘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誰也不會比誰差!旺仔你說是不是?」
小旺仔兒的注意力只停在了「紅燒肉」上,點一點頭︰「嫂子做的肉,好吃,旺仔兒給娘也留了一塊兒,娘也去嘗嘗——」。
小孩子的氣性來得快,走得也快,轉眼,就全忘記了為啥鬧騰了,還知道讓母親去吃肉。
「哎呦,我們旺仔兒真孝順,真是個好孩子!等下次,嫂子再做好吃的,一定還給旺仔兒吃!」阿圓放下了心,她剛才甚至害怕小娃子想不開,不但輟學,還要玩一個「離家出走」,那可就糟糕透頂了!
小阿文的尾巴得削了!再這麼任由他翹下去,會毀了這個讀書的好苗子的!
人品的教育,從來就應該重于學識的積累。
安撫好了旺仔兒,阿圓果斷把小阿文拽出了李家,夕陽傾盡了最後一縷光輝,夜色已經朦朧。
一大一小兩具身影,緩緩的在荒涼的曠野上漫步。
「阿文,你能不能告訴我,進學堂的這些天,跟同窗們都處的好嗎?」
「嫂子,先生可喜歡我了,讓我領著背書,監管著他們——」,小阿文的眼楮,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我沒問這個,這個不重要!」阿圓出聲打斷了弟弟的言左右而顧其它。
阿文呆了呆,極力辯解︰「嫂子,那些同窗都是愚的,他們恨我替先生監管,自然,自然就不會喜歡我!」
那就是說,阿文現在學堂里,沒有一個新朋友,大家都在排斥他!
一個認為他們愚笨的同齡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怎麼會讓他們真心喜歡?
嫂子的沉默,令阿文也有些難過了,他輕輕的踫一踫阿圓的手背,咬著嘴唇繼續努力說明自己的心境︰「嫂子,蔡先生為我講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話是說,高出森林的大樹總是要被大風先吹倒,才能或品行出眾的人,總是容易受到嫉妒和指責,他們在才能上不如我,不喜歡我又有什麼要緊?」
如果一顆樹木高于整個森林,那麼大風來的時候必將摧殘它,如果堆積物高于堤岸,水流來的時候必先沖刷它。從一個「憤青」的角度出發,可以解釋說,在一個庸俗的世界里,人不能太杰出。
一個出類拔萃、與眾不同的人往往潔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于是他就不能融合到所處的環境中,因此,庸者會心生嫉妒,對你百般挑剔,嚴重者則是對被嫉妒者想方設法進行人身攻擊或誣陷、誹謗、中傷,使被嫉妒者感到壓力或痛苦,而嫉妒者則以此求得心理平衡和滿足,嫉妒者常常以致被嫉妒者于死地而倍感快樂。
阿文現在的這位蔡先生,或許就曾感受到過這種切膚之痛,于是安慰自己的學生,完全可以不理會這些愚者的感受,繼續驕傲清高的走下去。
可是,就只是一個十幾人的學堂,還都是七八歲或十一二歲的少年而已,他們還沒有世故惡俗到那種嫉妒者的程度,小小的阿文,需要現在起就培養「孤高清雅」的氣質嗎?阿圓不敢苟同。
其實,阿圓也不是一個圓滑擅長人情世故的能人,可是,好歹「秦檜也有倆相好的」,阿文總不能就這麼一直清高下去,身邊連一個朋友都交不到吧?
阿圓頭大如鼓,最後決定,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講給阿文听,讓他自己去判斷,該如何應對這番窘境。
「阿文,你的為人處世出現了問題,這事兒無可否認,因為,就連旺仔兒,你唯一的好朋友,都對你的行為無法忍受。現在,我們來談一談繼續這樣做的結局——」。
如果阿文的心理素質足夠好,完全不理會同窗們的排擠厭憎,清高自傲、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專心攻讀聖賢書,那麼,今後很可能成為一個「聖人」式的杰出人士。
如果阿文在發現自己為人處世上的偏差之後,能夠調整狀態,審時度勢,轉換新的面目對人,鍛煉自己人際溝通和團結合作精神。有了成績,不沾沾自喜,高高在上,而是學會將成績與周圍的人一起分享,共同進步,最終形成一種「全林皆秀、眾堆成岸」的局面,那麼,今後很可能成為一個大大的官員。
最悲哀的是第三種,既不能真正低下腦袋跟「愚者」打成一片,又難以潔身自好保持自己的優秀卓越,最終的結局,既不是「聖人」,也做不成「大官」,只能像蔡先生一樣,寂寞孤清的「憤青」一輩子。
「阿文,我們都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就要對自己常提醒、勤敲打,告訴自己你到底要做什麼樣的人。只有弄清楚了自己的方向,才能‘風吹星移心不動,水漲船高岸不移’。」
夜色濃重,不知道今日的說教,給這個少年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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