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傅月明听得這一生貓叫,心生疑竇,待要進去查看,卻又暗里思忖道︰就這般進去,怕是要打草驚蛇,我又不好直去搜她的。還是待布置妥當了,再行動手妥當。這般想著,她方才移步往後頭去。
行徑後院角門,走到書房,進得屋內便見傅沐槐正仰在躺椅上,閉目小憩,小廝天安在一邊侍立。見她進來,天安才要張口,傅月明便擺了擺手。天安會意,便不言語了。傅月明輕步上前,細細打量了一番,卻見傅沐槐眼窩深陷,目下青黑一片,兩頰也微有瘦損,想來這幾日為母親病重一事,也是焦心,乃至憔悴如斯。她心中一痛,暗罵自己無用,本說重活過來,必要保全一家安泰,豈料到了如今,還是被奸人算計。想至此處,她鼻子一酸,險不曾落下淚來,忙拿手帕擦了眼角,便低聲輕呼道︰「父親。」
傅沐槐夢里听見,登時驚醒過來,見女兒立在跟前,當即一笑,說道︰「才林家來人商議鋪子開張的事兒。打發了人去,我身上倦的厲害,只說略躺躺。誰知竟睡過去了!」因又問道︰「你來幾時了?」傅月明答道︰「不過才到。父親昨兒夜里又不曾好睡麼?」傅沐槐說道︰「南邊寄來的賬,略有些不平之處,我看了看。又惦記著新鋪子的事兒,便走了困,到五更天上才合了下眼。」傅月明問道︰「莫不是林家來人催逼了?若是急,叫他們自己開去便了!」
傅沐槐連忙說道︰「這倒不曾,林家知咱們家里現今的難處,倒是好言勸慰了不少,又說寧可略等等,待咱們家的家事都清淨了,再行開張不遲。」傅月明听了這話,心里便即了悟,這是林小月又或林常安捎話與自己,叫盡快了畢家中的內務。不然有那幾人掣肘,這鋪子即便開起來,林家也未必放心。
傅月明猜透此節,當著父親的面也不說破,只是說道︰「雖是母親病著,父親也還要保重身子。我沒個兄長,這外頭的事兒可都指望著父親呢。」傅沐槐點頭嘆道︰「可不如此?你雖聰慧能干,究竟是女兒家,外頭多有去不到的地方,見不了的人。便是這般,家中有你撐著,也替我們兩口子省了不少的心。這林家也是你搭上的線,雖是那鋪子尚未開起來,這徽州城里的人現下見了我也都多了幾分客氣。揚州鹽運司上也來了幾封信,稱前回多有得罪,下次咱們這里再去人領鹽引,他們必要比旁人早放幾日。」
他說及此處,不覺面上神色松緩。這鹽與別樣貨物不同,朝廷的規矩,每人能支領的鹽引是有數的。發放亦是有日期限制,一城里食鹽必有用盡短缺的時日。來的越早,越能叫上價錢,這利自也更豐厚些。傅家如今別的生意都清淡,唯獨這鹽上的所得頗多。故而傅沐槐得了這消息,自然開懷的緊。
傅月明笑道︰「這般,倒是好事一件。」停了停,又說道︰「他們不過是畏懼林家的勢力,前頭得罪了咱們,唯恐咱們在林知府跟前說些什麼,與他們為難。他們官場上,得罪了人,往後可就難走了。然而這卻也不好說,咱們現下只是仰賴著林家的蔭庇,靠在人家樹上乘涼罷了。若是哪一天,這棵樹倒了,又或者林家覺得咱們不中用,竟將咱們踢開了,倒要怎麼好?還是咱們自己立得起來,更好些。」
傅沐槐听了這番議論,不禁嘖嘖稱奇,將女兒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說道︰「這情勢,你倒是比我看得更分明些了。我卻不曾想那麼許多,只是想著一家安泰便是好了。如你這般說來,你卻有什麼籌謀麼?」
傅月明便笑道︰「今番熠暉進京赴考,雖不知結果如何,但熠暉的才學,我卻是有幾分把握的。父親,便等著好消息罷!」
傅沐槐莞爾一笑,嘆道︰「若是熠暉此刻在這兒,我就省心多了。」
傅月明見父親已絕口不提唐睿一字,心頭一喜,試探道︰「父親若覺力不從心,何不再叫表哥來,幫襯一二?」
傅沐槐「咳」了一聲,說道︰「你那表哥,就是個不成器的東西。前頭弄出那樣的事來,哪里還有臉再出來見人?我連鋪子里都不叫他去了,只恐那些掌櫃伙計們看了笑話。」
傅月明假意問道︰「那父親不怕姑姑來抱怨?他們一家子也只靠著表哥一個呢。」
傅沐槐搖頭道︰「她前回也有來說,我沒理她。雖是親戚,有些事究竟也是難容的。」
傅月明心里暗暗計較,嘴里又問道︰「父親今兒叫我來,倒為些什麼事?」
傅沐槐說道︰「倒沒旁的,因先前有那趙婆婆的話在,我也不能進屋去,就問問你母親今兒如何了?
傅月明答了幾句,傅沐槐听聞陳杏娘身子已大有好轉,心里一塊石頭才落地,偏又憶起前頭那道婆的話,便向她疑慮道︰「那趙婆婆言說你母親今年有災,怕撐不過去。我心里想著,不如找個日子,到白雲庵里去打個平安醮,與你母親祈祈福,驅驅邪祟也好。」
傅月明听了這話,禁不住便說道︰「父親若是要為母親祈福呢,那也沒什麼不可。只是依我說,這些三姑六婆,不知來路底細,就在家里指手畫腳弄出這樣的事來。那不知來歷的藥,父親也敢讓母親吃。倘或出了什麼意外,父親豈不悔恨?」
這傅沐槐至此時方才有些後怕,沉吟一番,方才說道︰「那時候,我也是急糊涂了,你母親病的那般沉重,一應藥石皆不見個效驗。顧大夫偏又被人接了去,我是病急亂投醫,這才試她一試。況且,那婆婆是外鄉人,卻能把咱家幾年前的事說的那般真切。她掛的符,給的藥又很有效驗,我故此信她幾分罷了。」
傅月明見話說至此處,便將前頭想好的話講了出來道︰「父親莫不是當真相信這些牛鬼蛇神不成?村夫愚婦也就罷了,父親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之人,該當不會上了這江湖騙子的當才對。」
傅沐槐原本並非那等冥頑糊涂之人,先時不過一時情急不曾細想,如今靜下心來細細推敲一番,倒也覺此事頗多疑竇。想了一會兒,又不得個章法,便問道︰「即便那婆子是個騙子,卻如何得知咱們家里那些事的?便是從旁人那兒听來咱們家曾養過貓,那她的藥卻也是有效驗的。若說是為錢財,她臨去也不曾要錢。如此大費周折,卻不知圖些什麼。」
傅月明見父親心中起疑,便趁勢說道︰「這自然有她的道理,這世風日下的,哪里會有這等慈悲的活神仙?女兒倒以為,這似是一個偌大的圈套,等著咱們一家子往里跳呢。」說畢,便向傅沐槐耳語了幾句。因那小廝天安,素來就是傅沐槐的心月復,又是傅月明手里使出來的人,也並不瞞他。
傅沐槐听了這話,先自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說的這些,可有個真憑實據,還是你自個兒的推測?你姑媽雖是有些不成話,到底也是打不斷的親戚,怎至于此?她便是謀害了太太,又能得些什麼好處?」傅月明便說道︰「若是母親當真有個不測,父親正值壯年,家里不能沒人主事,父親房里如今又沒人了,膝下又無子,斷無不續弦的道理。這個上頭,便大有文章可做了。弄進來個什麼人,可都說不準的。」
傅沐槐听出她話中所指,心中兀自游移不定,只是皺眉不語。
傅月明見父親心思活動,又勸說道︰「父親若是放心,便叫女兒查查試試?左右沒什麼妨害。」說畢,便將自己心內的法子,說了一遍。
傅沐槐听了這主意,心里暗自忖道︰這法子縱然使出來,倒也沒什麼害處。成了,自然叫他們原形畢露。不成,也並沒什麼。除除疑倒也好,省的整日里疑神疑鬼,當面又不好講的。想至此處,他便說道︰「你要做什麼,自管去做罷。只是一點,別叫人瞧出來破綻來。若是他們並沒這個意思,叫人家看出來,反倒傷了和氣。」
傅月明心里道︰便是沒這事,同他們家也沒什麼和氣好講了。嘴里還是應道︰「父親自管放心,女兒心里都明白。」傅沐槐點了點頭,傅月明見他並無別事,便要出去。還未及出門,天安又將她叫了回來。
傅沐槐向她說道︰「林家來人說,林公子明兒就要啟程上京了,叫我告與你一聲。」傅月明心中會意,當即點頭去了。
才出了書房門,上房里寶珠便來尋,一見著她,便說道︰「太太正四處找姑娘呢。」傅月明听了,一面快步往那邊去,一面問道︰「你過來了,屋里誰看著呢?」寶珠答道︰「小玉姐姐守著呢。」
傅月明素知小玉機智沉穩,倒也放心。
當下,二人便向著上房去了,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