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杏娘听了女兒這番言語,方明其意,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我叫這起人混鬧了一日,腦子里亂亂的,倒沒想起來。」一言未畢,又問道︰「倒不知叫誰過去好些。按說,還是咱們跟前這些丫頭更知根底兒些。然而她才生了孩子,丫頭子都是沒出門子的姑娘,哪里照管的過來這些!」
傅月明低頭不語,猛可兒的想起一人來,便笑吟吟的說道︰「我瞧傅安媳婦子倒好,人干淨爽利,又生養過孩子,知道怎樣伺候。為人又忠厚老實,該不生出出些什麼歪邪心思的。」陳杏娘听她提起,想了一回,也笑道︰「倒也好,如今她漢子在咱家大門上守夜,到了晚就睡在門房里。她去那邊伺候,完事了夜里回來同她漢子睡去,倒也便宜。」說畢,旋即叫丫頭去將這媳婦喊來。
少頃,那媳婦子就隨冬梅過來了,見了太太。這婦人約有三十年紀,生的手腳粗大,甚是壯實。陳杏娘當面叮囑了些話,傅月明也在旁說了幾句,這媳婦一一應下,與二人磕了頭,又說道︰「太太、姑娘都安心,小的都知道。管保蘭香母子兩個太太平平的候到老爺回來,若是有誰過去說話,小的听了也都來告與太太得知。」
陳杏娘見她伶俐,滿心喜悅,說道︰「你倒是個聰明的,且去罷,待這事兒了了,我自然賞你。」那媳婦說道︰「太太吩咐,小的理當听命,哪敢討賞?」說畢,便下去了。陳杏娘又叫了管家來升媳婦,去開了庫房,拿了些錢糧並一應婦人月子里所需物事,交付與她,就打發了她去。
這里,陳杏娘又同傅月明議論今日之事。
傅月明便說道︰「那傅賴光也不知犯了什麼事,叫提刑院拿了去。那地方是個專會動刑罰的地界兒,他進去沒錢買贖,怕是要吃些苦頭了。」陳杏娘便啐道︰「管他為些什麼!這人平日里偷雞模狗,吃喝嫖賭,正經事全不理會,專干那些鬼頭差事。誰知又做下了什麼下三濫的勾當,惹了什麼人家,該他有這牢獄之災!那兩個官差來的且是時候,將那廝痛快拿去,倒出了我心頭惡氣。」
傅月明心里忖道︰這來的也未免太巧了些,倒是有些蹊蹺了。倒和蕙香那事兒,有異曲同工之妙了。這般琢磨了,面上對著母親也不提起,只說道︰「雖是擋了一時,然而蘭香母子兩個放在那里,終究也不是了局。畢竟這事兒已鬧開了,只怕須臾就傳揚的滿城皆知,不妥善料理了,就是日後將蘭香母子攆的離門離戶,人說起來也要議論咱家狠毒。再以訛傳訛,年深日久,這事兒就追查不清了。若將來家中總無可繼承家業之人,那孩子的身世也又說不清楚,按著律法這家業恐怕就真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陳杏娘嘆了口氣,說道︰「總是我不能生兒子的錯,也不知傅家是沒福還是怎的,生了你這肚里就再沒消息了。就是田姨娘,也只生了那麼個丫頭片子。倘或這家里有個小子,哪還怕那些個!」傅月明說道︰「現下說這些也並無益處,母親還是先寫封書信,打發人與父親送去,看父親的意思要緊。」陳杏娘听說,便叫冬梅拿了紙筆過來,親自寫了幾個字,講明了今日事由,便封了起來,待明日一早尋人送去。這母女二人又坐了一回,吃了兩碗泡茶,眼看天色將晚,傅月明便起身回房睡下不提,一夜無話。
隔日,傅月明才起來,正坐著梳頭,就听外頭鬧哄哄的,便打發桃紅去問怎麼回事。桃紅才待出門,小玉便端了水盆進來,說道︰「姑娘不必叫桃紅姐姐出去了,我已問過了。是種樹的花匠來了,來升大叔領了幾個小廝將東牆角底下拿簾子圍了,又交代咱們這幾日不要亂走,衣裳手帕等物件兒不要亂曬混放的,仔細丟了給人拾去就不好了。」
傅月明心覺奇怪,便問道︰「不是老爺臨行前說,待他回來再叫匠人進來麼?怎麼現下就來種上來了。」小玉說道︰「這我也問了,上房的冬梅姐姐說,因那花匠說起,那些樹苗都是拿泥裹了根放著的,也只能挨上一時,時候長了是放不住的。太太听說了,同老太爺商議,老太爺說有他在家看著也是一般,就叫送來了。」傅月明點了點頭,說道︰「既這樣,這幾日就不要再把衣裳裙子拿到外頭曬了。」說著,就梳了頭。
一時,桃紅自灶上拿了早飯過來,傅月明吃了,吩咐小玉道︰「我箱子里還存著些綢緞尺頭,另有攢下的散碎銀子,拿幾兩出來,都包好了,我有用處。」小玉聞言,連忙走去包了。傅月明便叫小玉拿上,跟自己到前頭去。
走到前頭,先進上房與陳杏娘問了安。陳杏娘告訴她,已打發小廝天安去送信,傅沐槐走了幾日,怕已到了臨縣,得有一日夜的功夫才有信回來,恐又生出些什麼變故。傅月明少不得又說了些寬心話語,撫慰了母親一陣,方才出來。
出了門,行經田姨娘那屋子時,她忽然憶起一事,先使小玉到屋里去哨探︰「看看姑媽在里面麼?」小玉在門口張望了一回,走來說道︰「並不見姑太太。」她方才邁步進去。
走進門內,卻見表妹唐愛玉睡在床上,臉色灰白,甚是萎靡,身子本就瘦弱,這病上幾日更憔悴的沒了人樣。她一見傅月明進來,就扎掙著坐起來。傅月明趕忙上前按下,說道︰「妹妹快不要亂動,這腿傷須得靜養,別動壞了就不好了。」唐愛玉這才停下,又說道︰「姐姐請坐,我不能起來與姐姐倒茶,姐姐恕罪。」
傅月明就在床畔坐下,嘴里笑道︰「妹妹病了,起不得身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那樣的人,妹妹也不在意這個。」說著,便殷切問道︰「身子可好些了?可想些什麼吃?」唐愛玉听問,嘴上笑了笑,就說道︰「妹妹命不好,平白無故遭了這場禍,拖累了舅舅、舅母並姐姐。妹妹本該與姐姐賠罪,哪還敢勞姐姐過問。妹妹這病也就這樣罷,好了也就好了,不能夠好也沒什麼。總是妹妹的福薄,才致如此。」傅月明听這話說的不因不由,又只是愁苦,便順著她話說道︰「妹妹不要這樣說,誰還沒個三病六痛的。妹妹既投到我家來,親戚之間相互扶持也是該當的,妹妹不必這般自責。若說這病,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只是妹妹身子弱,所以好得慢。只需仔細調養著,總能夠好起來的。」
唐愛玉將臉轉開,半晌才輕輕說道︰「承姐姐的吉言,只恐妹妹沒那般的好命了。」說著,那眼里竟漸漸現了淚光,她便拿手帕抹了,又低聲道︰「妹妹不好,拖累姐姐了。」傅月明甚感詫異,不知這話從何而起,正想仔細問問,卻听外頭一陣裙子響,唐姑媽就走了進來。
唐姑媽進得門來,眼見她在此處,立時滿臉堆下笑來,說道︰「原是月兒來了,看你妹妹呢?她病著,懶怠說話,若有得罪之處,你看我面上,多擔待些。」傅月明起身笑道︰「姑媽這話就外道了,我們表姊妹的,哪計較這些個。」唐姑媽便張羅著要與她倒茶,拿果子。傅月明攔了,又笑道︰「姑媽照顧妹妹就是,不必忙了。我是來瞧瞧妹妹的,這就走了。」唐姑媽倒也不甚挽留,嘴里略說了些客套詞句,便送她去了。
眼見傅月明離去,唐姑媽便風一般的走回床邊,對著自家女兒問道︰「她方才過來,同你說些什麼?又問了些什麼?」唐愛玉說道︰「姐姐沒什麼話,只是問我好不好。」唐姑媽不信,連連問道︰「她可有問你身子怎不見好?吃的藥有沒有效驗?」唐愛玉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姐姐就來了一刻,身子都沒坐穩,母親就進來了,哪里有說話的功夫呢。姐姐委實沒問,只是探我的病來的。」
唐姑媽瞧了她一陣,方才嘆息道︰「丫頭,咱們這也是沒法子,親戚再好那也是外人,往後的日子須得咱們自己籌劃算計。你哥哥若明日得了這份家業,自然與你挑個好人家嫁出去,這一輩子的好日子就在後頭了。你可別為著一點小恩小惠,酸棗甜桃的,就給人迷惑了心竅,錯轉了主意。」幾句話說的唐愛玉垂了頭,半日才低聲道︰「母親不必說,我都曉得的。」
傅月明出了門,便帶著小玉往大門上去,才走至二門跟前,忽想起一事,又折了回去。小玉看她來來回回,便問道︰「姑娘要去何處?做些什麼?說出來,我也好替姑娘想想主意。」傅月明便笑道︰「我要去那邊瞧瞧那娘兩個,就是走出來才想起,我一姑娘家,倒怎好出門的。」小玉聞言,就說道︰「原來這包子東西是給他們的!姑娘真是個菩薩心腸,那蘭香分明不懷好心的,姑娘還要與她送東西!」因說道︰「既是送包東西,姑娘何必親自去呢。打發個小廝送去,不就完了。」傅月明說道︰「你不知,送東西還是其次,有些話我要親口同她說呢。」
正說著,迎頭見一才總角的小廝鬼鬼祟祟的自後頭出來。一看見傅月明主僕二人,扭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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