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了些話,便出了屋子。那芸香正在廊下坐著,見二人出來,連忙起身,笑道,「我才見來安出去了,姑娘竟這般容易發落了他,」傅月明笑道,「我使他有事情去。今兒倒要多謝嫂子,替我攔了他,又借屋子與我使。」芸香忙陪笑道,「姑娘哪里話,這都是該當的。」傅月明又笑道,「若底下人都如嫂子這般,這家里要省多少事來!老爺太太省了心,豈有不賞你們的。只可惜有那糊涂的,想不通這層道理。」芸香听出這話外之音,趕忙道︰「那是他們糊涂!姑娘日後但有吩咐,只管叫小的。小的雖蠢笨,但這出門采買,傳話尋人的事兒,還可做的。」傅月明並未答言,只一笑置之,帶著小玉去了。
過得兩日,那去送信的天安回來了。
其時,傅月明正伴著陳杏娘在上房里吃飯,一听消息,忙將天安喊進來問話。那天安進來,先打千問安,便說道︰「小的自接了太太的信,就騎了快馬追去。待走到臨縣的興旺客棧,到櫃上一打听,才知老爺並沒投到此處,另宿了一家來悅客棧。小的只得再去尋,好容易找到那下處,見著了老爺,將信交予了老爺。不曾想,老爺走到外地,因水土不服,染了些病癥。」
陳杏娘一听傅沐槐病倒,心立時便揪了起來,慌忙問道︰「老爺怎麼就病倒了?病的如何?可有人扶持?請大夫了沒有?大夫怎麼說?」傅月明一面向陳杏娘說道︰「母親先不要急,容他慢慢把話說完。」一面卻也催逼天安道︰「你快說怎麼回事!」天安回道︰「太太、姑娘莫急,小的去時,老爺才吃了藥,病已好些了。只是還需將養幾日,故而這行程就耽擱了。老爺叫小的上覆太太,說他得遲幾日方能回來,請太太管好門戶。老爺看了信,生氣得很,待要回來,只是動不得身。老爺傳話與太太,說絕無此事,蘭香肚子里那孩子,同他半絲兒干系也沒有,叫太太千萬別信。」
陳杏娘聞說,一顆心方才放在肚里,臉上也有了笑影,又殷切道︰「你去時,你老爺精神怎樣?誰在旁扶持?」天安道︰「老爺吃了藥,略好些了,已能下床,是跟去的小廝來寶在旁照看。老爺恐太太心焦,叫小的告與太太,大夫說老爺這病癥是水土不服,偶感風寒,幸而醫治的早,並沒甚妨礙。」陳杏娘點了點頭,又說道︰「走這一遭,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到晚間再上來罷。」說畢,賞了一方肉、一壺酒並兩串子錢,就打發了小廝下去。
待他去了,陳杏娘便同傅月明商議道︰「老爺在外頭病著,雖看了大夫,又有小廝伺候,我還是不放心。他走時候又沒帶幾件厚衣裳,待會兒你跟著我,把夾衣拿出來包上了,再打點些補品,叫小廝給他捎去。」傅月明先應了,又說道︰「那蘭香的事兒,母親預備怎麼辦?」陳杏娘不解問道︰「還要怎麼辦?老爺既說了同他沒相干,是蘭香亂指的,那明兒攆了他們母子出門就是了。」
傅月明笑道︰「母親真是個痛快脾氣,張口就要攆人的。雖則這事兒同父親沒干系,然而蘭香挺著肚子進咱們家門,是鄰里街坊都看在眼里的。如今她又把孩子生在咱們家房里了,父親不認,咱們硬把她攆出去,理上雖也說的過去,但難防外人說話。再者,父親又沒個書信,咱們說話到底不硬氣。時日久了,咱們家里總無男丁,待母親過了四十,只怕官府就要來說話了。按著當朝律法,這正妻無出,年過四十則立庶子以為正。咱們現下不把這事兒給斷了根兒,難保日後不出什麼變故。再則,她還坐著月子,就硬給掃地出門,也叫人看著狠毒。」
陳杏娘听這話有理,忙說道︰「倒是你想的周全,我只听老爺說了此事與他無干,就放了心,倒沒想那些個。那依你說,該怎樣好?」
傅月明笑道︰「昨日我瞧那傅賴光甚是蠻橫,此事倒是他先挑的頭。他既被官府拿了,母親不妨相托外祖,到提刑院里去打探一二,看他到底為的甚事。再上下使錢,尋些人情,不管為什麼,都別輕饒了他。若能發配是最好,如不能那就多關他幾日。他不能出來走跳,也就下不了絆子。蘭香那里,索性讓她坐了月子。再讓傅安媳婦仔細扶持,把些小意貼戀著,慢慢套問她的話。我瞧那蘭香不像個心里有主意的,沒人能給她出主意,她就沒了主心骨。問出她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那才叫斷了根兒呢。」
陳杏娘面有難色,說道︰「你說的倒是好,只是你父親不在家,咱們婦道人家,哪好出去招是招非的。」傅月明說道︰「咱們不出去招惹是非,是非自己找上門來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母親空在家里焦急有什麼用,需得思慮對策才是。母親听我的便是了,那潑皮今既能行出這樣的事來,明兒還不知要生什麼壞心呢,還是斬草除根的好。我猜蘭香肚子里的孩子多半就是他的,他是以此來謀奪咱們家產呢。如若不是,那就是另有其人,也得揪出來才好。母親听我的就好,斷無差錯的。」
近日家中接連出事,傅沐槐又不在家,陳杏娘心中煩亂,正沒個主見。今見傅月明話說的這樣滿,便拿鑰匙開了箱子,親自取了一百兩銀子,一副瓖金手鐲出來,打發冬梅到外堂上請了陳熙堯進來,言說此事。
陳熙堯听了傅月明的話,也頷首道︰「倒是月兒見得明白,這主意甚好。倒不知那傅賴光有什麼門路沒有,他若也討了人情,倒不好辦了。」傅月明笑道︰「他一個潑皮無賴,總在西南營里靠幫閑抹嘴吃。若不是老爺可憐,讓他在咱們鋪里做些生理,他早餓死了呢,還能尋得著什麼人情?這傅賴光也真是狼心狗肺的,老爺那樣待他,他倒回頭來咬咱們,活該他吃牢飯!如今父親不在家,家里是外祖主事,還請外祖多費心些,攆離了這些小人。斬草除根,好保家宅長久安泰。」
陳熙堯听了這一席話,先補出言,將傅月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向陳杏娘點頭道︰「月兒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主意,當真難得。你雖沒生下兒子,但有這麼個女兒,也算不枉了。千萬仔細與月兒選女婿,別埋沒了她,你們兩口日後,怕都指望在她身上了。」傅月明听得兩頰緋紅,細聲細語道︰「好端端的,外祖扯上我來了,說起這些風話。」言畢,就垂頭往外去了。
陳熙堯一笑了之,拿了銀子,自往外去尋人說事。
傅月明回至樓內,做了一回針線,又同小玉講些調香事理,一日無事。
到得傍晚,陳熙堯打發陳家小廝來報,說傅賴光一事。原來傅賴光日前結識了一位京城來的少爺,其人姓吳名挽,號閩政,是當朝吳參政的兒子,隨身帶著兩千銀子,來此地采買布匹。此人乃一紈褲,來至此地,便往西南營里作樂,不期就踫上了傅賴光。
傅賴光見他是個闊少,手里有錢漫撒的,便哄了他四處尋歡買樂,將蝴蝶巷子里馬老三家的小丫頭子嬋姐給梳攏了。這吳閩政在京中時被父母管束的嚴了,這一出了京便如放了風一般,日日嫖飲留宿,將家中帶來的銀錢使了多半,正事卻半件沒做。此事不知為何人告到了京里,吳參政聞說登時大怒,使家人將吳閩政召回京中,又密信責令地方拿了傅賴光等一應幫閑,問他們一個拐帶良家弟子、欺詐錢財之罪。
那小廝說道︰「因是京里要人,只怕這一干人還要送問京城。這些人都是沒正經生計的潑皮,沒錢說情,可有他們罪受了!我家老太爺又尋了好些人,轉達了林知府,定然饒不得這起人的,還請太太放心。」陳杏娘听說,滿臉堆笑,說道︰「回去上覆你太爺,只說辛苦了。」言畢,就令冬梅包了些椒鹽果餡兒餅,叫那小廝帶回去。
待那小廝去了,陳杏娘因思想這事既是京里拿人,想必不會再出岔子,便沒再往心里存,也沒告知傅月明。
隔日,後街上劉婆子又來,言說家里見有幾個好丫頭,若陳杏娘有意,可叫來看看。陳杏娘因傅沐槐不在家,不肯招攬這些事,又怕再如前番弄進那些不正經的人來,便隨意尋了些話叫她去了。
打發了劉婆子去,門上看守小廝天貴進來,手里捧著個大紅帖子,見了陳杏娘,嘴里說道︰「太太,林家來人送了個帖子進來。」
陳杏娘一時沒听明白,問道︰「哪個林家?」天貴答道︰「就是林知府林家,打發下人送了封帖子進來。」陳杏娘聞言,頓時一驚,先說道︰「咱們家同他自來是沒什麼交往的,他家怎麼會忽喇叭的打發人送帖子來?」因又問道︰「人在何處?」天貴說道︰「人在門前站著,等回信兒。」
陳杏娘趕忙說道︰「先請他到外堂上坐,叫你外老太爺待他吃茶,我看了帖子再說話。」天貴雙手將帖子送上,便出門而去。
陳杏娘展開帖子一瞧,卻其上所寫,乃是邀傅家女眷到城外林家繡坊里賞桂,落款卻是林小月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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