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後面有一個小荷塘,荷塘邊建了一座獨院。院子雖小,卻五髒俱全,又坐落在花叢樹木之間,景致極好。
這院子原是興建之初蘇虞為自己所蓋,誰知蓋好後又不喜它的幽靜冷落,連一日也未住過。
本來蘇虞早已在東街為紀墨晨準備了住處,誰知道紀墨晨見了這里,卻十分喜歡,執意要住在小院。
見她並不介意與青樓女子近在咫尺,蘇虞看她的眼神又大不一樣。
院子的空地上種滿了說不出名字的花草,不遠處便是那個荷塘,此時正值盛夏,放眼望去,滿塘皆是粉色。紀墨晨看了兩眼,只覺賞心悅目,連帶著心情都愉悅起來。
走進房間,早已派人收拾干淨妥當。最里面是一張單人床,鋪著白色的床單,罩著白色細紗床帳,簡單大方。臨窗的位置有兩張書桌,其中一張桌面上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另一張赫然放著一台五弦的瑤琴!
紀墨晨看著琴身右下角淺淺刻著的「晨」字,不禁好笑。竟是連這瑤琴都不遠千里的送了過來,可見師父他老人家是多麼希望蘇虞這次能奪魁啊!
她的手在這台幾乎三年未見面的琴身上拂過,動作輕緩溫柔,嘴角微蕩,似乎想起了曾經美好的時光。可是片刻過後,她的潔白無瑕的臉上又出現極其復雜的情緒,似矛盾,似痛苦,又似解月兌,讓人看不懂猜不透。
重生在異世,紀墨晨的生活平淡而愜意,回憶起來只會唇角含笑,如今她臉上情緒濃烈,或許是再次想到了她的前世吧!
最終,無論隔了多少年,當年的情景還是無法忘懷啊!
一連三日,紀墨晨呆在房中,或依窗遠眺,或捧書默讀,偶爾也去院子擺弄花草,悠閑自得,一步也未出過小院,那瑤琴更是踫也未踫。
蘇虞也是妙人,並不來打擾她,知道她喜歡清靜,只是派了一個名喚小小的丫鬟服侍她。
倒是「天上人間」的幾位紅牌姑娘分別來看望過她。只是紀墨晨素來不喜與人親近,每次只是淡淡幾句,和她們也並未深聊。
這一日晌午,暴雨突至。紀墨晨倚在門口,望著被大雨驚動一池夏水的荷塘,心緒微亂。
一直發著呆,直到听著雨聲不再犀利,忽的想起一詞。紀墨晨轉身回屋,在桌前提筆寫道︰
「簾外雨潺潺,夏意闌珊,羅衫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寫罷停筆,目光落在「天上人間「四字上,她嘴角微翹。
只這短短片刻,暴雨已停。紀墨晨抬眼望去,只見窗外一片青翠欲滴,連空氣里都彌漫著香甜,立刻將方才的小小的情緒拋諸腦後,一心想要出去走走。
在問過小小後,得知太湖邊風景獨好,便忍不住心癢難耐,立刻動身,獨自游湖去也。
既來之則安之,不如既來之則享受之!
紀墨晨悠哉的負著雙手,在心里哼著小曲出了門。
雨後但湖一片煙波飄渺,仿佛一位若隱若現的仙女,撩人心弦。沿湖種著成行的楊柳,被雨水洗刷過的柳枝格外清翠迷人。
湖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紀墨晨看著眼前這迷蒙的美景,只覺這一趟來得實在是值得。
目光所及處,有一彎拱橋,猶如一道優美的弧線凌駕在太湖之上。既然來了,自然要去橋上看看。或許從橋上看去會另有一番美景呢!
紀墨晨想著,邁著悠閑的步子往拱橋走去,邊走邊欣賞沿途的風景。暴雨過後,太湖邊並沒有什麼人,安靜祥和,正是游湖的絕佳時機!
忽然,她看到一個黑影沖到拱橋上,那人弓著腰,抓住欄桿,僵成了了一個凝固的姿勢。
這是有人要跳河?!
雖然那人的身體全憑兩只胳膊撐著,雙腿已經騰空,但卻並沒有往橋下栽的傾向。
只是,紀墨晨雖然隔了十米的距離,卻清晰地看到了那人臉上的表情。那是絕望到極點的表情。
那是個極其瘦小的男孩,一身分辨不出顏色、早已磨了許多破洞的衣服,骨瘦嶙峋的雙臂撐在欄桿上。尖尖的臉上牙齒咬的緊緊,因為臉瘦所以顯得更大的雙眼流露出深深的怨恨和哀痛。
原本他只是吊在那里,痴痴呆呆的望著太湖,忽然不知道想起什麼,他猛地大叫一聲︰「啊~~~!!!」
尾音拖得很長,這一聲大叫里包含了無盡的不甘不願以及更多的無能為力!
紀墨晨暗想不妙,加快腳步上了橋。果然,就在她離男孩十步的距離時,男孩猛地動了!
男孩大叫一聲後,猛地一翻身,跨坐在橋上的欄桿上,雙眼一閉,就準備往下跳!
「等一等!!!」
在他即將松手之際,猛然听到背後傳來叫聲,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回頭去看,只見一個身穿輕便白衣的女子沖自己小跑過來,一臉的焦急。
一個滑稽又不屑的笑容在男孩臉上閃過。
這些人,平時毫無絲毫善心,卻總愛在別人準備了結人生時插上一手,以彰顯自己的高尚。可是,被他們強留下來的人的悲苦人生,他們會負責嗎?
男孩冷冷想著,才不願給這種人烘托他們品格的機會!一咬牙,他就要往橋下跳!
誰知,後面又傳來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的叫聲,可是,這個女人為什麼叫著和別人不一樣的話?
「喂!先別跳啊!我養的幾尾魚正在橋下湖中,你千萬不要砸傷它們!」
紀墨晨高聲喊著,終于趕到了男孩的身前。
男孩轉過頭,一臉難以置信的望著紀墨晨,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這個女人怎麼如此狠毒?眼見一個人跳河自殺竟然不攔,只顧著自己的魚?!
紀墨晨也不理男孩,趴在欄桿邊探身去看湖里,果然看到十幾尾觀賞紅鯉魚正悠哉樂哉的游來游去,她松了口氣,嘆道︰「還好還好!幸虧沒有跳下去!」
男孩冷冷的望著他,冷冷的開口道︰「那你現在最好讓你的魚趕緊游走,因為我現在準備跳了!」
「跳什麼?」紀墨晨一臉不明白的望著男孩。
男孩只覺頭痛萬分。最近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夠讓人煩心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自盡,竟然還踫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哼了一聲,道︰「跳河。」
「跳河做什麼?」紀墨晨繼續發問。
「不想活了唄。」男孩悶聲說道,忽然不想與這個多事的女人繼續下去,尖聲叫道︰「喂,你煩不煩,你能不能走遠一點!能不能不要妨礙我跳河!!!」
「你父母不要你了麼?」紀墨晨繼續問道。
男孩煩躁的揮了揮手︰「我是一個孤兒,哪來的父母!」
既然是孤兒,若不是父母雙亡,其實還是被父母拋棄了吧?
「那你得了什麼絕癥了麼?」紀墨晨繼續問,表情嚴肅。
「沒有!我很健康!我只是想死!如果你現在不在這里,我已經變成一具尸體了!尸體是不會有絕癥的!」男孩不耐煩的說完,又叫道︰「喂,你問夠了沒有!能不能不要打擾我!」
「我不是想打擾你,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會想死。」紀墨晨淡淡的看著湖面,輕聲慢語道︰「你這麼年輕,四肢健全,身體又健康,有著無法預知的美好未來。這樣的你,為什麼會一心一意的想要尋死呢?」
男孩顯然被紀墨晨的問題問得愣住,愣了半晌,喃喃道︰「被全世界所拋棄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未來?還是美好的未來!」
說完,他猛然驚醒,臉上露出惱怒的神情,惡狠狠的說道︰「喂,我說!臭女人!你別多管閑事了!我現在就要跳下去了,你最好走遠一點。否則被官府的人知道你在案發現場,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這種時候,竟然還想著死後不連累別人?紀墨晨微微一怔,想到剛才看到男孩喃聲自語時哀痛的表情,心中驀地一軟,于是救他的心更加堅定了。
紀墨晨想了想,又問了一個問題︰「這是你第一次尋死嗎?」
「是!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因為這一次我一定要成功!」男孩的表情十分倔強。
「哦,」紀墨晨收回探出欄桿的身子,慢慢往後退了兩步,說道︰「那你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