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九年間,靜王大婚,舉國同慶,以彰顯對盟友北齊之重視。婚典前邊境線屢遭南朝挑釁,禮畢後雍帝立即下令調兵回擊,燕王李翊主動請纓獲準。不日,點好兵將後,南朝卻派來使者送來重禮,以賀大喜。雙方交涉之下,矛盾得以調和,但吾國與南朝的關系卻不復往昔,急轉而下。」——《大雍正史.昭德九年紀事》
靜王成婚乃雍帝登基後第一場大典,加上迎娶的又是新盟友北齊的明霞公主,故舉辦的十分隆重。除了在上京的官員,雍帝還下旨召回在外鎮守各大要害的將帥,同赴喜宴。
當然,與南朝及西楚相鄰的幾路大軍將領自然不在應詔之列。
紀墨晨全程陪伴明霞公主,不,此刻應該稱呼為靜王妃了。她能夠感受到靜王妃平靜的外表下隱藏的種種不安、彷徨。政治聯姻下的婚姻少有幸福,況且他們的夫妻情分更是取決于大雍與北齊交好程度。
靜王妃年方十六,生在帝王家,對于這類事看的不知有多少,心里定是跟明鏡似的。所以紀墨晨不便相勸,唯有一路握著她的柔荑,希望能夠傳遞些微能量給她。
而靜王李澤則是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他看上去人畜無害,並不是野心勃勃之類。倘若不是知道此人曾經有過逃婚的經歷,紀墨晨會認為他算得上一位良婿。只可惜,襄王心中另有神女,靜王妃注定只能平淡冷清的讀過余下人生。
大婚前日,雍帝在大殿之上當著文武百官怒斥紀墨晨,天子之怒誰敢承受,正當百官噤若寒蟬之時,不卑不亢的紀墨晨淡定從容的行了大禮,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和聲開口,為自己沒有隨靜王妃一同來上京做了一番解釋。
在天子的龍庭之怒下還能保持如此氣度,又言之有理有據,不禁令雍帝另眼相看,雍帝臉色緩和後,此事就此揭過。
大殿之上,紀墨晨總是感到背後有一對眸子在審視著她,趁著內監宣布退朝時她往那個方向漫不經心的投去一瞥,只見一個二十一二歲的溫潤男子站在那里。
那男子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渾身上下卻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股卓爾超群的貴氣。
紀墨晨的目光掃過他身上的蟒服,以及懸在腰間的玉佩,心下知道此人定是深受雍帝器重的賢王李賢。
李賢儀表堂堂,器宇軒昂,在接觸到紀墨晨的目光時,立刻頷首微笑。
這一笑,直入春風拂面,有如夏風拂過清澈見底的湖面,令人感到十分舒服。也正是這個笑容,讓紀墨晨暗自贊嘆,從來只知道這賢王以賢名著稱,卻不想竟是個偏偏溫潤俊男子。
等到大婚當日,除李霽外親王齊至靜王府,另有數不盡的文武官員,這其中,當屬太子李軒身份最為尊貴。
這一日,靜王府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文武百官中,不時有人趕來向李軒請安。李軒則矜持的點頭,面帶微笑,努力在人前保持其溫厚太子的名聲。
而另一邊,又有不少人趕到李賢身邊,不是請安便是問好。李賢滿面春風,含笑周旋于各大官員之間,如魚得水。
紀墨晨在經過長廊時遠遠望見這一幕,便知道大雍官員的兩派已然形成,想必這奪儲大戰也即將拉開帷幕。回想那些在歷史書籍中看到的記載,她不禁暗嘆一句,無論在什麼時代,歷史卻仍是沿著那條軌跡在進行,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能阻擋。
相較于太子和賢王,燕王則低調許多,他只帶了兩個隨從,來去匆匆,並不特別引人注目。然而但凡是認出他的官員,都會繞道過來向他打聲招呼,他則溫和有禮的點頭回禮。有趣的是這些向李翊打招呼的官員中,即有與太子親厚的,也有與賢王親厚的,看來他的中立立場已是眾所皆知。
這個燕王,他到底是真的無意至尊寶座,還是暗藏鋒芒,隱而不發?紀墨晨看著他與那些官員們談笑風生的側臉,暗自想到。
經過了繁復而瑣碎的儀式,紀墨晨終于將靜王妃送入了新房。這時離晚宴開席也近了,有婢女過來請她去了里間的女賓席。
這個時代雖然女子拋頭露面已是尋常,但男女地位相差甚遠,因此是決然不可能男女同席的。
晚宴極其豐富,但入席額皆是各家大臣的夫人,對于她們而言,應酬客套遠遠重要過用膳,相互間談論的話題也都是圍繞了朝事,彼此打听試探,都試圖從對方那里打听打一些有利于自家老爺的消息。
紀墨晨對此尤為無感,只隨意吃了幾口便扯上一個理由離席,反而誰家的夫人也不認識她,連客套的挽留都免了。
在房間里悶了一整天,紀墨晨只覺得頭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于是決定去後院透透氣。哪知道,剛走入後院,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芬芳之氣。在淡淡的月色下,這樣的芬芳有著極強的安神作用,令人心情無端舒暢起來。
不由自主的,紀墨晨循著芬芳走到了後院深處,當遠遠看到幾顆稀疏的梅花樹時,唇角不自知的微微翹了起來。
百花之中,她唯喜梅花。不僅是因為梅花的冰沁玉潔,更是因為它的的頑強堅韌的生命力。不禁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不知不覺來到樹下,紀墨晨仰著臉細細看著枝椏上那星星點點的花苞,一下子就歡喜起來。此時方才入冬,這花苞盛開還需要幾天光景,然則淡淡的清香已然飄散而出。
正當她沉浸在花香中時,另一邊的樹後突然的轉出來一個人來,他在認出紀墨晨之後,笑著向她招呼道︰「紀姑娘逃席來賞梅,實在好雅興!」
紀墨晨見到有人,暗自吃了一驚,臉上的喜悅之情早已變成淡淡之色,微微行禮道︰「民女見過燕王殿下!殿下也好興致呢!」
李翊搖頭,目光滑過那些可愛的花苞,轉而投向蒼穹,喟嘆道︰「本王可不似紀姑娘般清新月兌俗,如今正被一些凡塵俗事所擾呢!」
紀墨晨自知他便是那夜的茶商後,便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听到這里,只是淡淡一笑,客套道︰「殿下位高權重,自然要憂慮更多!」
李翊無聲一笑,卻突然回頭望向她,說道︰「不知為何,本王覺得自回上京後,紀姑娘便有意無意的疏遠本王。今日相見,本王實在忍不住想要問一聲,是否是本王無意中唐突了紀姑娘所致?」
紀墨晨沒想到他忽然說出這席話,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靜靜了眨了幾下睫毛後,她平靜說道︰「並無此事,殿下實在多心了!」
「是嗎?」李翊盯著她的眼楮看了一會,發現什麼都看不出來後,又將實現移到了一邊,笑著搖頭道︰「或許說出來你不信,每次與你談話之後我都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受。因此,也格外的喜歡與你領。可是不知為什麼,最近你對我卻總是一副抗拒的姿態。說實話,這讓我不太好受。」
紀墨晨靜靜諜著,從側面看李翊的眼楮,在月光下閃著微光,里面卻沒有一絲男女情感,只有一片坦誠。他是這樣的誠懇,也正是這樣的誠懇,讓紀墨晨不願意像與李霽接觸時那樣接觸他。其中到底是何原因,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你別誤會,」李翊繼續說道︰「我只是視你為知己,並無其他非分之想!當然,我不會勉強你。倘若你能被人勉強,也不是原本的那個你了。」
紀墨晨原本淡淡諜著,最後一句話卻直擊她的內心。面前奠潢貴冑認為她不會妥協,卻不知道她在第二次見到他時,已經開始勉強。
李翊說完,不再說什麼,似乎不想讓她為難。他的目光再次投放在蒼穹上,眉頭微微鎖起。
紀墨晨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夜幕上瓖著閃亮的碎星,一輪半月懸掛在最高處,姿態優雅美麗。
這個人,想不到還是如初見一般,心里只有國家大事。想到他之間推心置月復的話,紀墨晨微微動容,此刻看他面帶憂慮之色,于是開口問道︰「听說殿下請纓了?」
雍帝下令要給南朝以顏色,李翊主動請纓獲準。這個消息還是方才在席間無意中听到幾位夫人說起的。
「南朝跳梁小丑,早就該讓他們嘗嘗苦頭了!」李翊淡淡說道,語氣中並沒有太多的起伏。
紀墨晨低頭沉吟片刻,搖頭嘆了口氣。
李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麼突然間嘆氣了?」
紀墨晨搖頭道︰「想到你們兩國若是交鋒起來,某人躲在暗處偷笑,就覺得有些無奈。」
李翊听了這話,眼楮一亮,旋即又變得有些黯淡︰「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夠決定,我能做的,只是將後患降到最低。」
說到這里,兩人都沉默起來。
最後,還是紀墨晨先打破沉默,說道︰「承蒙殿下一路照應,亂世之中,還望珍重。」
說完,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