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產是件慘事,人工流產在人類艱難漸進的文明進化史上往往以孕婦的生命為代價,吃一種毒性很大的草藥,甚至野蠻的擊打孕婦的月復部。文明進入到人類能進入太空的今天,人工流產依然野蠻,用器械進入,鏟除生命的女敕苗,如同用鏟子挖土中的小苗。有哪一個人用鏟子時會體驗到土壤同小苗的痛苦?婦科醫生把冷酷的刮宮器械深入時如同農民的鏟子進入土壤。有的實習醫生笨于操作「鏟子」,那種進入「土壤」產「苗」的慘烈可想而知。藥物流產似乎文明些,但是對孕婦的傷害是潛在而長期的,是種軟性傷害。
艾椿教授為柳留梅去哪里人流傷透了腦筋。
艾椿教授去請教一位好友,是市醫院的普外科一位醫生,因其鼻子雄偉以及是外科醫生,雅號「老外」或「大鼻子」。老外大鼻子崇拜魯迅,不過他沒有棄醫從文,只是業余愛好文學,听過艾教授幾次文學講座,上門請教過艾教授怎樣創作。有回大鼻子說有一位青年因失戀而在夜間自殘,男根割去三分之二還多,只一層皮連著,正趕上他值班,連忙組織手術,大鼻子對艾教授說︰「斷手和斷臂我都再植過,又干過斷〤再植,這樣的外科醫生經歷少之又少吧!你得寫寫誰知艾教授靈感一來,真的寫了六七萬的中篇《斷〤再植的林林總總》,發表在國內有影響的文藝刊物上,大鼻子對艾某人的創作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後來艾教授老伴得病,得到大鼻子不少照應。大鼻子的科室,有回卷入一場醫患糾紛,是艾教授的女婿當了他們的律師。這一來二往,彼此成了好友。世事的糾葛生出怨恨也生出友誼。
艾教授對老外說,有位小親戚懷孕了,因故不能生下孩子,要老外找人流產。大鼻子抽出兩支軟中華,丟給艾教授一支。自己則將海綿頭放進茶水里,然後拿出來在另一頭一吹,這才點燃。「你這不是月兌褲子放屁,這能抵擋尼古丁的吸入?」艾教授說。
「月兌褲子放屁的事多啦。我們醫院選人民代表,上面已經圈定,還要開大會選舉。一千人左右的單位,直選不就得了?這不是月兌褲子放屁的事?再如,你那位親戚,明知現在不能要孩子,還要懷孕,然後再打掉,豈非月兌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世上許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艾教授感到嘴里苦,掐滅了煙。
「我是基督徒,是不主張墜胎的。從人性的方面考慮,我倒是想,不妨讓你親戚設法把孩子生下來。既然一不小心有了小生命,不要輕易毀了,你應看作是上帝的恩賜。如果生下的是女兒,請你交給我,我三個兒子,念念不忘有個女兒。男人生而為父,膝下沒有女孩是個終身憾事啊!我老婆給我下的第一個蛋,是聰明伶俐的一個兒子,可我還想要個女兒,給我兒子搞了個痴呆證明,可老婆第二胎是個雙胞胎,一下生下兩個兒子。所以,你的親戚生下女兒務必給我養著。如果生下的是兒子,我也要,兒子可是多多益善
大鼻子掏出圓珠筆,在一張處方紙上沙沙的寫開,他收起筆︰「教授,你按我寫的,去找那家醫院婦產科,那醫院不大,可婦產科主任可了得,做人流可是一把好手。不是我的哥們,我還不會給介紹這麼好的醫生
艾椿展開條子一看,滿紙煙雲,仔細認讀︰
衣妹︰今介紹一位我的好友給你,艾教授是我的師傅兼朋友,具體事你們面談。你哥老外。
「這是我大學時的師妹,現在城郊醫院當婦產科主任,實際經驗相當豐富。流產刮宮,小菜一碟大鼻子說,「你別誤會,沒讓在我們醫院做,在我們這里當然也可以做,說實話,不僅費用高,實習生還多,一邊做一邊講,多別扭。那婦產科當家的老太婆一般已不上手術台。前兩年我們市里有點名氣的苟經理來找我,要我找個醫生給他的了一位女員工人流,我本想介紹到師妹那里,可他還是選擇我們醫院,說是大醫院保險系數大。後來是位實習醫生操作的,弄個大出血,差點出大事
「苟經理?文質彬彬戴眼鏡的?」
「是啊,我們也只是認識,也就沒有說服他去找我師妹大鼻子吸了一小口煙,「這位苟老板我看還挺仗義,送女員工來人流。不管這女員工肚子的孩子是否是他的,可這年頭許多老板把手下的女孩弄大了肚子,給她幾個錢讓他自己去刮刮樂,根本就不去陪人家刮宮,冷血啊!」
苟經理可是艾教授的先前的文壇哥們,後來其文從商,有關他的掌故不少。但是現在艾教授無心說起故交。他看著大鼻子寫的潦草字跡,皺起眉頭︰
「這就是你們醫生的處方字體,存心讓人看不懂。要是學生作業寫成這樣,一定打回去
「你書法家還能看不懂?我的字在本院還算比較規範的呢!抱歉,一會我還要進手術室,我不能送你了。有事一定打電話給我,不忍讓你老爬到我這五樓上
這時,柳留梅發來短信︰嘔吐,盡快決定!晚上我去家,想吃酸菜。
艾教授裝上大鼻子的手條,匆匆離開醫院,路徑超市,進去買了兩斤酸菜一斤豬肉,肉絲酸菜下飯。到家後,一邊準備飯菜,腦子里還想著藥流還是人流。
曾記得那個外號叫細腰的柳留梅班上的女學生,在艾椿的印象里聰明好學,難得請假缺課。身體也好,細細的腰部青春而有彈性,舞跳得好,藝術體操也好,舞台和運動場,把她的生動的縴縴的腰演繹得流光溢彩。她的皮膚又白又女敕,加上她的母親是謝安大敗符堅于八公山的人,八公山又白又女敕的豆腐享名天下,因此細腰的又一外號稱「豆腐」。細腰每年春天是最早穿短裙,冬天最遲穿棉襖。可是在那個初夏里,校園里已飄起許多裙擺,細腰卻腳上穿上棉鞋,上身還是棉衣。而且時常缺課,即使听課精神也萎靡不振,真正成了提不起來的豆腐。許多任課教師公開批評了細腰。唯獨艾椿教授沒有批評,自從老伴有了病,他對身體不好的人有著很多同情心,再加上艾椿教授本質憐香惜玉,所以他沒有批評細腰曠課。
有天晚上細腰在寢室的室長柳留梅陪同下拜訪了艾椿教授。
「師母呢?」柳留梅問
「在醫院住著
「老師,都說你照顧師母好得很。我們都認為你是女權主義者
「請講,你們遇到什麼困難?」艾椿教授沒有料到學生給教師起外號,掏出手帕擦了下額頭。
「請你理解並幫助我的好友!」室長柳留梅看了看低著頭的細腰,「老師,我能不能同你單獨的說幾句話?」
艾椿教授讓細腰去臥室看電視。室長柳留梅把客廳的門輕輕的推上。
「老師,她現在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特殊的困難,她流產了,因為怕聲張因為化不起錢,自己買了藥吃了,快一個月了,還是不干淨,還有點低燒。她真了不起,強忍著不叫難受,掙扎著上點課,有時不得不缺些課,受老師的批評,有苦難言室長柳留梅的兩頰有些紅暈。
「應該請假回家,或讓她母親來伺候
「老師,不可以的!不能讓她父母親知道,死也要瞞著的!父親很封建,在家夏天都不準著短裙。母親是繼母
「那你們要好好照顧她
「我們排班輪流照顧她,每天給她打飯打開水,給她洗衣。還湊了分子買了一只細腿老母雞
「為什麼是細腿母雞?」艾椿教授問,他下意識的掃描了一下女弟子的壯實的大腿。
「細腿母雞是放養的本地雞,比圈住用飼料喂養的粗腿母雞有營養,味道也好啊!」
艾椿教授有點感動,他站起來走到書架前,翻開一本大書,取四張百元大鈔。這是艾椿的私房錢,實踐證明,小金庫設在書本里最保險,不易被老伴發現。沒有私房錢的男人可不是硬幫幫的
他把錢交給柳留梅︰「你明天帶她去醫院,不能耽誤,這錢你讓她先用著,不夠再來拿
「師母這幾年一直病著,不能化你的錢寢室長柳留梅猶豫著沒有接艾老師的錢。
「年輕人的病不能拖!」
「那我先代她拿著,不過她家庭經濟困難,父親下崗,不知什麼時候能還柳留梅從她的陳舊小坤包取出一支筆和一張紙,以她的名義寫了借條。艾教授說不用的。
「老師,你給我們講應用寫作的時候說,即使給父母借錢也得打借條,這是文明社會里的文明行為柳留梅說,「不過老師,我有一個要求,您能否帶她去醫院?給她找一個好點的醫生,我看她可病的不輕。她去過醫院,有位年輕醫生問都沒問就開了點藥,病情一點沒減輕
艾椿教授第二天就帶細腰去了醫院,看過住院的老伴後,同老伴一起去婦產科找了老伴認識的婦產科副主任,立即讓一位戴大口罩的中年女醫生給細腰做了清宮術,又開了點藥。艾教授始終沒有看到女醫生的真容,只覺得她眼楮大,帶一點藝術的憂郁。細腰回來後,艾教授又同一位關系甚好的退休女教師商量,讓細腰暫住其家養病半月,退休教師老伴已不在人世,僅有的一位女兒出國,是空巢老人,欣然同意,像伺候女兒坐月子一樣照顧細腰。很快細腰的病迅速好轉,又回到了過去的活潑倩麗。
艾教授對細腰的關心,在柳留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閑話少說。艾教授因為細腰的曾經的藥流事故,就不敢讓柳留梅服虎狼之藥。從大鼻子那里回來的第二天,艾教授便去找大鼻子的師妹。
往日高校門口停放了四五輛小車,今天只停了一輛,司機很年輕,他有點猶豫,一般來說,艾椿不坐青年人開的車,沒有選擇他就只好坐上了年輕人的車。艾椿教授上車時,特別的跟司機強調「開慢些!」。這一陣受柳留梅懷孕的干擾,睡眠質量差,上車時便歪在靠背上打盹
正當迷糊時,艾教授的突然震離座位,頭部受到不輕不重的踫撞。驚醒後,方知出了事故,見車頭頂在路邊一棵一抱粗的梧桐樹桿上,司機趴在方向盤上。
一會交警走了過來,示意艾教授打開車門。交警推推司機沒有動靜。好一會司機方醒,他不是撞昏的,而是多年沒發的暈眩癥犯了,車頭一歪,他立即剎車,車頭還是撞了樹。司機說︰「幸虧老先生上車就關照放慢,要不就撞很了交警問艾教授傷了沒有?艾教授方感到右耳火辣辣的,前額微疼。交警看到耳輪上擦掉一塊小皮,額上有個淤塊。
艾教授對交警說︰「我沒要緊,你看司機怎麼樣?」
「老先生,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交警問。
「不用不用的!」交警把艾椿的名字、電話和工作單位作了記錄,對艾椿說「老先生,還是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不用的!我回校醫院包扎一下就行了然後丟下十元車費,揮手同交警道別。闖禍司機用奇怪和敬意的目光凝視著離開的老乘客。
艾教授終于找到近郊那所醫院,見到了大鼻子的師妹,婦產科主任衣裳大夫。這是一所處于城鄉接合部的小醫院,婦產科是這醫院的標志性科室,農村流產的女人基本上都愛到這里,這里服務質量好,收費比城里大醫院便宜的多。當然能報銷醫藥費的、經濟寬裕的女人還是一定要去大醫院人流,那里安全系數大得多。流產是小手術,可弄不好大出血,大醫院處理事故的能力大得多。但是,大醫院里也有讓人害怕的地方,那里實習生多,踫上也就踫上了。
衣主任正在辦公室,看過介紹條子後,抬頭見艾教授笑了,她是看到了他額上一塊青紫的瘀斑已經鼓起來,便拿出一根棉簽,蘸上藥水,給他抹著︰「教授,你這是剛踫傷的,怎麼回事?還有呢,這右耳輪也有點小傷
「你們這兒路不平,求見您心切,跌的艾教授苦笑著說。
「大鼻子已經打來了電話,他也真是,他們醫院不能人流?非累得你往這兒跌上一跤?」「孕婦來了嗎?」衣主任問。
「沒有,我先來探路
「明天來吧,上午
「明天是周末,你們還上班?」
「我們這小醫院哪有什麼周末啊,要多掙錢才能發上工資。周末孕婦休息,不方便些嗎?」衣主任邊說邊拿出一小袋棉簽,又灌了一小瓶藥水,交給艾教︰「這傷處別弄破感染了,每天擦兩次。等會我有個手術,明天等你們
真是位細心體貼的女人,這是衣大夫留給艾教授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上午按約定去了,衣主任將柳留梅帶進去,一會出來後說,現在人流還早了點。
這時來了位中學生模樣的女孩,烏黑的齊耳短發上別了個藍色的塑制蝴蝶,她將病歷和掛號條放到桌上。衣大夫便將女孩帶到另一間房內,約模十多分鐘,才一起出來,並送女孩出了門,輕輕拍了下女孩的肩膀。
「技校的學生,去年在我這里人流過一次,現在又懷上了。她同男友都還沒有工作衣大夫嘆息一聲,「可能還要人流,作孽
作孽二字,如錘子敲擊艾教授,作孽的並非女孩。
「一次手術人流,就會在軟軟的茸茸然的壁上留下一塊傷疤,如寸草不生的石壁一樣,生命再無法在上面依附,人流愈多,里的綠洲愈少,生態環境漸趨惡劣,即使以後生命之苗有幸偏安一角,宮內環境就差了。多次人流對身體的傷害是毋庸諱言的。人流其實是不文明的不道德的醫療行為,可是目前也只能這樣啊?在我們社會,有太多的無法避免的不文明行為衣裳大夫滿眼憂傷。
一位護士插話說︰「听說俄羅斯的女孩,婚前人流概率較大,做過三四次人流的比比皆是
「我們現在也不遜色,那些男人一個個太自私
艾教授有點坐不住了,衣大夫的平靜的議論像棍子敲打著他。柳留梅這次懷孕他是有責任的,他太自私了,因為那超薄的一層乳膠多少會影響感覺。男人的享受是把利劍,女性總受到傷害。大概上帝不是女性,他偏心向著塵俗中的男人,否則,為何在女人受到流產痛苦時,始作俑者的男人毫發未損呢?男人此時或許在吸煙、喝茶、吃巧克力,有的甚至在另一張女人的床上激情演繹。而像艾椿似的在一邊做自責狀的男人,就算是不錯的男人哪。假如上帝當初造人時安在男人的月復腔里,或者暗設機制,在男人的根上安個疼痛感應神經,女人流產時使他同樣感到鑽心的疼痛,女人的痛苦也許肯定少得多。
衣大夫又同柳留梅拉了幾句閑話,並說了人流什麼時候做最好,要柳留梅半個月再來,商定了具體日期。
原來人流還有時間講究,真是處處有學問啊。艾教授想。
決定了人流時間,一直緊張的艾教授反倒放松許多,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且左肩膀有些疼痛,悟出可能是昨天在出租車內撞的結果。正想著,交警辦公室來了電話,詢問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艾先生,我們是隨訪的,你的無私行為使司機和我們都受感動,這是很難得的,如有不適,一定告訴我們
「大傷肯定沒有,只是肩膀有些小疼,過幾天會好吧,額上的瘀斑沒破。請對司機講,駕駛時思想一定集中,有病不能開車。安全第一
放下電話,艾教授心里暖和,這社會人們互相關心不能少,而現在雷鋒時代已經遠去,但中國人還懷念雷鋒。
半個月很快過去。要去人流的頭天晚上,兩個顯得有些可憐的人私語到夜半。「睡吧,明天沒精神怎行?我等一會睡,那篇傳統文化批判稿再潤色一遍,刊物等著要
「別勞神了,這批那批的,眼見得要痛批我們的孩子,你模模我們的兒子或女兒吧!」艾椿輕輕的用他的干瘦的手掌來回安撫著柳留梅的光潔的有點鼓脹的小月復,行至乳胸時,本來就很豐滿的現在更飽滿,乳0頭突起,像儲滿了漿汁的紫葡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乳汁總是在嬰兒落地前就釀滿了乳庫。他把手掌上移到柳留梅的眼角,他的手掌上滿是一個未來母親的滾熱的淚水。
艾教授有些淒然,他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給我們的寶寶起個名吧,不能讓其轟轟烈烈的來,悄無聲息的去
他沉思片刻,用左手的食指在孕婦的月復部一筆筆的畫者。
悟性極佳的她感嘆一聲︰「瑰?這名倒還貼切。瑰者,鬼中之王也,即使我們的兒子另一世界,也定是個佼佼者,正如李清照說,死亦為鬼雄
待到柳留梅熟睡後,艾教授悄悄起來,去書房翻了下書稿,注意力難以集中。這時秦根打來電話︰「干啥來?唔,還在筆耕啊!趁你那塊地地肥水足,抓緊耕作下種帶點壞笑,「不過,沒有陽光不行。快去領證,小謝讓我催你的。辦證生個孩子很重要。我是講真的,你不給她個孩子,你一走她依靠誰?」扯了一通掛上了電話,沒心思再看書稿。他這時感到同秦根相比,遠不如他。秦根發明了吊起孕婦的兩條腿,硬是遏制住了小妻的先兆流產。
秦根夫婦強調的的沒錯,孩子很重要。那位西方大哲學家康德,可是把生孩子看得比寫書還重要,他不是說過「如果把我的三本書能換來個孩子有多好!」這位矮小的大哲學家康老先生可是一生沒有孩子。
第二天還是按預約帶了柳留梅到了殺場。奧步跨出去,收回很難。
「男朋友沒有來?」衣大夫給艾教授倒了一杯水。她讓護士帶柳留梅去檢查。
「忙著準備考托福艾椿他遞上一包香蕉隻果之類的禮物,連同連篇謊話。艾椿曾經是很痛恨謊話的,現在卻是不斷謊言,編程謊言非常熟練。人真是在不斷異化。
「比陪女友上十字架還重要?」衣大夫很嚴肅的說。
艾教授見衣大夫的眼圈發黑︰「衣主任,你是太累吧,眼圈黑了
「開的士的兒子昨夜回來的太晚,我沒睡好
「跑夜車很辛苦,錢慢慢掙麼
「才換了一輛九成新的二手車還向大鼻子借了點錢,兒子說加些夜班,把借的錢早些還了。兒子開夜車我老是擔心,這世界愈來愈不安全。我要兒子不要把車擦得那麼亮,車邋遢些好。兒子說,邋蹋的車是對顧客不尊重
艾椿呵呵的笑了起來︰「這不成了日本鬼子找花姑娘時,我們的姑娘女敕嫂把臉涂黑一樣嗎?」
「我還讓兒子晚上開車穿舊衣服頭發不要梳理
「這為什麼?」
「別人說我兒子長得帥,我鄰居的一個小伙子也是開出租車的,又矮又胖一點也不帥,開夜車時敬業讓一個小姐光顧上,白坐一小時車還倒貼她二百元
「那也不一定,我校的一位老教授的兒子開出租車,一個女大學生坐他的車時,見他長得帥,車開的又穩又快,有意多給他十塊錢,他堅持不多收錢,女大學生見他可靠誠實,要了他的電話,以後只要她外出就電話要他的車,一來二去產生了感情,確定了關系,這女孩後來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校的碩士,結了婚後去讀碩士的艾椿教授說。
「那女孩可能是看上男孩的父親是教授的原因吧?」
「教授是滿地跑的兔子啦,不值錢的。我看是男孩的帥氣和好心腸打動了這位女大學生。當然高知家庭會給他一定的氣質
「我的兒子要有這緣分有多好!」衣大夫的那雙好看的眼里滿是羨慕的柔和的光。
「緣分緣分!」艾椿想到的是這世界里人和人的關系有時只能用緣分來解釋,無論是相遇相愛或相仇,你簡直是別無選擇。命中注定、前世有緣、在劫難逃,這些語詞都是對別無選擇的緣分的不同注釋。人生在世總的來說是被動的無奈的。
「艾教授,我們也是緣分。你還記得你帶過一位女學生到市醫院看婦科,她是藥流後出的毛病,要是處理不及時,會影響健康甚至生育,是我給他治療的,她現在還好嗎?」
艾教授遲疑一陣,方才想起來那是帶柳留梅的同學外號叫「細腰」的去市醫院看因私服墜胎藥後得的病,便嘆息一聲︰「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你那時糊上大口罩,難見真容啊!我那學生經你治療後,很快好轉。真的要謝謝您
「那時市醫院從上海請來位婦產科專家,又講課又下病房指導,市局要各醫院抽人去跟專家學習,我們醫院讓我去了半個月,正是在那時候踫上你們師生
柳留梅檢查完回來,都很正常,衣大夫帶著柳留進了梅手術間。
艾椿教授心不在焉的翻著報紙,隔壁的一間房子就是手術室。艾椿老伴年輕時人流過,他沒有在他身邊,沒想到年過花甲時陪自己的女弟子人流,真是作孽!他下決心要終止隱性兩人世界生活,徹底結束這種地下的孽緣。沒有勇氣光明正大的享受陽光下的兩情生活,而且釀成苦果、糟蹋生命,不是孽緣又是什麼?雖然有了法律保護而公之于眾的老少婚戀,也會飛來「作孽」「孽緣」等唾沫,但君子之愛取之有道,非孽緣也!面對你看上的一盤佳肴,你完全可以通過市場正當買賣而堂而皇之取來,如果你夜間破門去悄悄的享用,那就是取之無道。康熙一大堆兒子中,也就是雍正能干點,史料也證實康熙傳位給雍正,可雍正覺得他的兄弟太多,在老爺子臨死前,有些不光明正大的小動作,有君子之權取之無道之嫌,史筆縱橫,弄得雍正灰頭土臉。可見這世上的人還是看重光明磊落。
這時,柳留梅做完術前檢查回來,衣主任看了檢查報告後,都正常,決定立即人流,只是覺得惋惜,輕聲對艾教授說︰「你的小親戚很有些氣質,身材面貌都可以,孩子質量一定好,第一胎做掉可惜然後帶柳留梅進了隔壁手術間。
艾教授心不在焉的翻看左上的一份《健康報》,想到老伴年輕時做過一次人流,那是生下女兒一年後的事,沒有精力再撫養第二個。老伴人流時他正在鄉下搞「四清」,沒能陪她去醫院,沒想到年至花甲,要陪女弟子去人流,作孽!
「啊——」一聲慘叫,從手術室的門縫擠出來,艾教授不由得心頭緊縮。
「請問,要不要上環?」一位年輕護士很認真的向艾教授請示。這問題是應該由孕者丈夫回答的,艾教授不免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回答︰「不用!」他只是想當然,在受傷的按個東西不是很殘酷?其實他外行了,宮內有傷,宮口無礙,人流後按上節育環正當其時也。可見學問這東西,隔行如隔山。自夸博學之人,是可笑幼稚的傲慢。
這時候,上回見到的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又來了,悄無聲息的坐在艾教授右手不遠地方的一張椅上,有意無意的翻看一本書。
「檢查好啦?」護士上來問女孩。女孩點了下頭,從口袋內掏出檢查單。護士進了手術間,一會又出來帶女孩進手術室。
艾教授見女孩忘了拿走書,書是包上封面的,看來是愛書的人。他翻開一看,是經典名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人生各有各的不幸,是托爾斯泰對人生的概括。托爾斯泰有著對生命的敬畏,他一生有十四個孩子。四個不幸早夭,一個不幸自然流產,每位孩子的夭亡,都令其痛苦萬分,尤其是在他花甲之後的幼子的夭亡,給了他心魂以巨大的創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許多人對托翁這一名句的解讀,從愛情這個角度,其實應該放在家庭中孩子的不幸死亡上,有比這更不幸的嗎?
艾教授竟要作出人工鏟除自己的未見天日的孩子,他仿佛看到了托爾斯泰那雙憂郁的大眼在責問,他合上了《安娜-卡列尼娜》。
繼而又想,自己其實也是個流產兒,只是流到了人間。母親懷他的時候,正是小日本席卷半個中國的時候,鬼子侵佔故鄉時,母親挺著大肚子跑反,路上動了胎氣,剛七個半月的他過早流到人世。自己生命的開始就伴隨著國家萬方多難而艱難,直至大半生的艱難,想到作為活著的人大多數的總是大不易,覺得自己的沒有面世的孩子流到了另一個世界興許要好些。這樣一想多少有些阿q樣的自我安慰。
衣大夫終于從手術室出來,大口罩上那雙大眼顯得有些疲色,她去了口罩,喝了助手倒上的半杯熱水,搖了搖頭︰「胎兒就快成形了,我要是他娘或婆婆,一定說服不要第一胎人流,年輕人總把掙錢享樂放第一位,把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做掉,本末倒置呢
在醫院留下一灘血水,艾教授扶著柳留梅上了一輛出租車,夜的大幕已經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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