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法慧還在鋪子里。
見到沈月華又來了,不免驚訝。
「你不是回去了,」
「是啊,結果見到你娘了。」
「什麼,」姜法慧嘴巴大張,「我娘來這里了,她人呢,」
「又回去了。」沈月華打量她兩眼,「你跟你娘吵架了罷,她來都來了,居然不見你一面。」
姜法慧嘆口氣,「別提了,又是叫我嫁人。」
「听說這次的不錯,你真不考慮考慮,我見大娘著急的很,你今年到底也有十六了,這年紀,咱們縣里好多姑娘都嫁人了。」沈月華笑了笑,「別嫌我嗦,我答應過大娘,一定要來勸一勸你。」
丁字和也在旁邊,立馬豎起耳朵听。
姜法慧抱怨道︰「什麼不錯,那人五大三粗的,說兩句話,往地上吐了三次口水,多惡心啊!」
沈月華怔住了。
光是想一下這個場景,她都有些吃不消。
「那你爹跟娘怎麼看上的?」
「還不是因為力氣大,你曉得我爹跟我娘,都是小個子,哎,見到一個身強力壯的就喜歡的不得了,還說那人種田厲害,一年能賺上好多銀子。」姜法慧露出膽怯的表情,「你是沒看到,那人好高,我反正不能嫁他的。」
姜法慧屬于嬌小玲瓏型,比她還矮了半個頭,沈月華想到那人十分高大,也是覺得有違和感。
更何況,姜法慧一點也不喜歡他,那肯定是不能嫁的了。
「不過,大娘還是會繼續催你的,還是要盡早把這件事兒解決了。」沈月華建議,「要不你休息一陣子,多去相看兩個?」
還沒等姜法慧回答,丁字和上來道︰「這還不簡單,就說你心里有人了。」
姜法慧抓起桌上的一個紙元寶就往他頭上砸︰「別給我出餿主意,有人了,我娘還不催我立刻成親啊?再說,你給我找那個人啊?」
丁字和嘿嘿笑了笑︰「眼前就有一個啊!」
「你?」姜法慧哈哈笑起來,「二師兄,你真逗!」
丁字和嚴肅道︰「誰跟你開玩笑,我家里還催呢,可我也沒有看上的姑娘,咱們兩個湊一對得了,以後尋到合適的,再和離,怎麼樣?」
姜法慧怔了怔,片刻之後道︰「倒是可行。」
沈月華听得目瞪口呆。
這兩個徒弟真是古代人嗎?
該不會也是穿來的罷?
「都別胡說了!」她趕緊阻止,「成親是兒戲啊?還和離呢,和離了再找可難!」
姜法慧頓時不說了。
丁字和卻是欲言又止,可終究也沒有說出來。
卻說賀允寧听到小廝回報,小眉毛擰成了一團。
他派人去請沈月華過來,她居然不肯!
非得要什麼理由。
還得她願意來的理由。
賀允寧想來想去,只想到牡丹園,可牡丹還沒有開花,怎麼辦呢?
賀允寧絞盡腦汁。
過了兩日,鋪子里接到一樁生意,確切些講,乃是未定的生意。
通政使曹大人的父親過世,需要大量紙扎,處理此事的管事收受了幾處紅包,但卻並沒有立即把這生意交給任何一家紙扎鋪,這事兒後來被管家發現,上報主子,管事被打了一頓撤職了。新管事初初接手,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結果便讓幾家紙扎鋪各派人前來,當場表演手藝,哪一家做得好,最後就交給哪一家。
可以想見,這單生意是很大的。
這曹家乃是豪門貴冑,世代做官,算得上京城里的望族,沈月華估模,這次接下來的話,布帛恐怕都要用掉上百匹。
「字和,你跟我去。」沈月華讓丁字和陪同。
吳中留下來照顧鋪子。
這四個徒弟中,若只是論潛力,沈月華覺得丁字和是最有可能超越自己的。
為什麼?
因為他天生擁有對這一行業的熱情。
吳中跟孫觀泉都是家里窮,才被父母送來學這個的,姜法慧是受她影響,只有丁字和,第一眼瞧見紙扎就跟入了魔一般,學起來也是極為投入。
他在畫畫,尤其是彩繪這一方面,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
丁字和答應一聲,叫兩個伙計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
兩個人過了會兒,便去往曹府了。
曹府此刻人來人往,忙亂不堪。
一個小廝領著他們去了一處偏院。
那偏院里,已經有好幾個人,沈月華也不知是誰,只同丁字和立在院子里左邊一處。
那幾人見到他們,卻是竊竊私語。
其中一個老者上來道︰「你們是沈記紙扎鋪的人罷?」
丁字和回道︰「不錯,這是我師父,也是咱們的掌櫃。」
老者頭發花白,瘦長臉,一雙眼楮略顯渾濁,聞言看了沈月華一眼,淡淡道︰「姑娘家做這個的可不多,老夫奉勸一句,還是少踫為妙,女子陰氣本盛,再沾染逝者供奉,只怕會殃及子孫啊!」
這是拐著彎兒說她不能生嗎?
沈月華微微眯起了眼楮。
丁字和勃然大怒︰「你怎麼說話的?女的怎麼就不能做了?我師父……」
沈月華打斷他︰「別理會他們,說人是非者,死了小心被拔舌。」
老者臉色一沉。
沒想到沈月華說起話來那麼毒辣!
「你是不敢理會咱們。」又有人陰陽怪氣道,「我說生意怎麼來的,看你這樣貌也就知道了,那華藏寺的花和尚看來得了不少好處啊,嘖嘖,也怪不得要和離了,哪家男人受得了這種水性楊花的娘子。」
這話簡直是不堪入耳。
「你這混蛋,找死啊!」丁字和揮起拳頭就要去打。
沈月華喝道;「別去,他們幾個人呢,你打得過?」
「可是……」丁字和咽不下這口氣。
「真要打了,只怕會被人趕走,你若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人,你要讓我一個人面對他們這麼多人?」沈月華道。
丁字和只得放下拳頭。
沈月華目光掠過這些人,問老者︰「敢問你是哪家紙扎鋪的?」
「周記。」
「你呢?」沈月華又問那個說話陰陽怪氣的人。
那人道︰「你想怎樣?」
「你不敢說?」沈月華嘲諷的問。
「老子是王記的!有什麼不敢,還怕你一個女流?」
沈月華笑了笑,虧得那次雷管事要辦他表舅的事,她還推薦過王記。
原來這鋪子里的人素質那麼低,這次總算領教了。
她側過頭,再不看他們一眼。
那些人卻照舊說著難听的話。
可沈月華仿佛一句都沒听進去。
「師父,要不咱們走?」丁字和受不了。
沈月華道︰「他們就想咱們逃走呢,這樣就不用跟他們爭生意了。你記好,對于這種人,唯有贏得生意,才是對他們真正的打擊。」
丁字和想了下,重重點了點頭︰「徒兒一會兒一定跟師父好好做,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她道了聲好。
不一會兒,管事就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那小廝手里牽著一條黑白雙色的大狗。
院子里的人都緊張起來。
管事朗聲道︰「這條狗是老爺生前最喜歡的狗,你們照它的樣子做出來,哪個做得好,這次紙扎供奉就交給哪一家,最好在半個時辰內完成,咱們府大管家還要過目一下的。」
牲畜向來也是常用到的紙扎用品,可今日作為一項考試,卻是令人出乎意料。
可又覺得很絕。
世間,往往簡單的反而最難描繪。
這樣一只狗,在沈月華看來,極是普通不過,要想做的出彩,很不容易。
丁字和有些氣餒。
他覺得他的特長這次將要派不上用場了。
「字和,快動手吧,不要誤了時辰。」沈月華催促。
丁字和連忙把竹子拿出來,照著狗的大小剪出合適的長度。
沈月華開始調配顏色。
這條狗身上的顏色大概看來只有兩種,黑色跟白色。
不過,她上去細細瞅了一下,發現這狗的眼珠子是暗褐色的,便又調了一種。
丁字和也不時的去觀察那條狗,甚至連耳朵的模樣都要看清楚,才把紙剪裁出來,但兩個人的動作還是很快,第二個把狗做好了。
管事稍後便讓幾個小廝把他們的狗全部都收了上去。
那老者低聲跟旁人道︰「也不見她做得多好麼,還以為有多大本事,看來不過如此,像這種供奉品,都是要擺在外面給人看的,她做得這般普通,這狗一點沒有威勢可言,像個喪家犬一般,可不是丟人臉面?曹家這種家族,哪里同普通人家一樣?」
「是啊,我看是不行!」眾人符合。
沈月華剛才做完後,也看了一遍其他人的,自然瞧見那老者做的狗。
那紙扎狗看起來十分的有氣勢,好像隨時要撲出來一般,狗眼圓瞪,威風凜凜。
其實沈月華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刻畫出狗的威猛特性。
然而,她最終還是沒有。
狗是人類的朋友,它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在失去了主人之後,它是否還能如此充滿生機?
不知道作為它的主人,到底再遇見它的時候,他又希望它是何種心情?
沈月華也不知道。
她只是表現出了狗的情緒。
它一雙眼楮里,滿是對主人的思念,它的身軀依然挺拔,只是這挺拔里,又有些猶疑,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主人之後,它也一樣會彷徨。
可是面對這麼大一宗生意,沈月華還是有些擔心,有道是活到老,學到老,她未必能模準顧客的心思。
「字和。」她輕聲道,「假如師父有不足的地方,定是感情太過豐富,若是這次輸了,你不要學我。」
丁字和頷首︰「但這也是師父最好的地方。」
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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