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桂花胡同里一戶民宅里,燈火通明。)
「不論寒冬臘月還是酷暑三伏,我哪天不是雞叫便起了?先到花園里打幾遍拳。再走幾趟劍,還不是父侯您說過‘咱們家是以武傳家的。即便是如今有了權勢,可手上的功夫不能荒廢了’,孩兒也是听了您的話,才會如此辛苦,為的就是能繼續咱們鐵家的精神,讓鐵義侯三個字永世流傳下去。」
鐵長鷹碎碎念了一番,嘆了口氣,才又道︰「孩兒知道您的性子,您這一輩子。最擅長排兵布陣,人一站在戰場上,身上就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氣韻,好像您的霸氣與生俱來一般,這大概就是您說的鋒芒吧!所以您一生中很少打敗仗,說是次次凱旋也不為過。孩兒相信。滿朝上下沒有一個人能敵得過您,您打仗確實是把好手,可是您,不懂政治。」
鐵長鷹向一個十幾年沒開口說過話的人一樣,得到了個機會,便把自己的心里話全都倒了出來,父侯重傷在身還沒有醒過來。听了也跟沒听一樣,而這上房,旁人更是不敢輕易踏進來一步,他大可無所顧忌的說個痛快。
「眼下您還健在,邊關戰事又吃緊,正是咱們鐵家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只要打了勝仗,平定了瓦那之亂,那咱們鐵家的功勞就是最大的那份,到時候皇上論功行賞,就算是不給您封王,只怕也會下旨讓咱們家的爵位世襲罔替,到時候您的子孫後代都會是鐵義侯,對大雍國忠心不二的鐵義侯,可是您,為什麼要主和不主戰?」
「多好的機會啊……」鐵長鷹此時的表情晦暗不明,豆大的燭光把他的臉映得陰陰的,「父侯,紀笑海的醫術真就這麼神?能起死回生?您若是醒了,只怕還會主和吧?可您若是不醒呢?父侯,您說為了鐵家的千秋萬代,您……」
鐵長鷹突然停了下來,驀的瞪大了眼楮,仔細的看了看床上的人。♀
他眼楮花了嗎?怎麼好像看到父候的眼楮動了動?似乎是醒醒過來了的樣子?
鐵長鷹心里一凜,手腳不听使喚的打起顫來,長期以來,他對父親的話一直言听計從,直到最近幾年自己漸漸成長起來,手底下多了些幕僚和裨將,才漸漸多了些主意和膽子,即便是這樣,在鐵義侯面前,他還是少了許多的勇氣,畢竟他已經習慣了服從,習慣了畏懼,真讓他一板一眼的和鐵義對著干,他是不敢的。
鐵長鷹不敢想像,如果自己這番話完完全全被父親听到了,那他將會是怎樣一個下場。這些都是大不敬的話,兒子希望父親死,跟弒父一般無二,是重罪,想必自己的心思若是被父侯知曉了,不但世子之位得拱手讓人,只怕日後他會被逐出鐵家!
「父侯?父侯?」
鐵長鷹慢慢的站起身來,朝著床里看了過去。
床上的人正安祥的睡著,除了面色有些蒼白之外,看不出一丁點的異樣,鐵義侯是習武之人,即便此刻身體失了血,可依舊呼吸平穩,看起來確實是要大好了。
人沒醒。
鐵長鷹一坐回椅子上,只覺得前胸後背都是汗。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閉上眼楮喘了幾口氣,這才逐漸恢復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緊接著便有人道︰「世子爺,楚家那邊有動靜。」
鐵長鷹道︰「知道了,這就來。」
他又看了躺在床上的鐵義侯一眼,只見人還是那副模樣,才松了一口氣,起身朝門口去了。
「怎麼回事?」鐵長鷹站在門口,看向來人。
來報信的人正是那個他準備重用的漢子,這人連忙道︰「楚宅里打殺聲一片,人還不少,屬下估模著,不會是睿親王的人動手了吧?」
鐵長鷹眉頭緊鎖,思忖了一番才道︰「有可能,父親一早給睿親王寫了信,他雖然答應幫忙打探一番,可後來又以身有要事為由拒絕了,父侯猜想他是顧慮之前兩家結親的事兒,因此有意避嫌不理,也正因為這個,才會搬出了太後來壓他,讓他管上一管。」鐵長鷹暗自想道︰父侯既然不顧小妹名聲搬出了太後,就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結這門親了,結下睿親王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走,瞧瞧去,叫上身上沒傷的兄弟們,咱們按計劃行事。另外侯爺這里要安排人手。」鐵長鷹也顧不得許多,連忙道︰「動作快點。」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兒沒安排似的,可一時又想不起來,眼前這事兒為重,其他的等回來在說吧!說完,便率先離開正房,到院子里召集人手去了。
那漢子道了一聲︰「是。」接著便拍了拍廂房,把廂房里人的全都喊了出來。
上房里躺著的那人,突然睜開了眼楮,當然,只是一只眼楮。
鐵義侯躺在床上,獨眼望向床帳,渾濁的眼楮里似乎有淚光閃著,他發了好一陣子呆,直到院子里的喧囂散去,歸于平靜,才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這時,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了,兩個受了較重傷痛的人在廳里掌了燈,關上門,這才探頭探腦的往屋里看了一眼。
「侯爺還沒醒,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到底如何。」
另一人苦笑道︰「當兵的都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沒折在戰場上頭,倒是在這台州城里栽了跟頭。」
「誰說不是呢!這幫鼠輩,縮頭縮腳的小人,讓爺爺知道了,非要他們好看不可。」這人臉上現出憤憤不平之色。
另一人勸道︰「行了,發什麼脾氣,此事自有侯爺和世子爺去調查,咱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守著侯爺。」
「我知道,不就是隨口說說嘛,痛快痛快還不行?」
「你倒是痛快了,吵到了侯爺怎麼辦?」
那人滿不在乎道︰「要是真能吵醒了,那才好呢!說不定世子爺還會賞我一番,這可是大功一件……」
兩個人輕聲的叨叨著,沒過多久便相繼睡去,夜色正濃,困意襲人,如何能不睡?
此時,這個小小的院子才算真正安靜下來。
梆子聲傳了過來,又息了下去。
另一間廂房里的紀笑海突然起身,前半夜他就是和衣而睡的,如今起來也不用再換什麼衣服,倒是省時間,他轉身把床角里藏著的一個小包袱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與藥箱擺在一處,隨後起身去了對面麻五那邊。
鐵義侯等人來了以後,原本在上房住著的幾人便搬到了廂房,三間的廂房,紀笑海居小間,麻五夫妻帶著病號居大間。韓月娘帶著英娘住在里頭,而麻五就在外頭小榻上湊合,這人一向警惕,只要有點風聲便會驚醒,紀笑海也正是看中了他這點,才會不提前告知。
他輕輕的敲了敲門,果然就听到里頭傳來警惕的問話聲︰「誰?」
紀笑海只回道︰「我,麻五,出來一下。」
麻五揉了揉眼楮,仔細的听了一回,方才听出那人是紀笑海,他喃喃喃自語道︰「先生?大半夜的有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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