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鐵長鷹和鐵寒衣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二人剛進屋,就看到鐵義侯正對著銅鏡鼓搗眼楮上的那塊藥布,二人吃了一驚,連忙快步走來。
「父親,您怎麼起來了?」鐵長鷹皺了皺眉頭,看父親的樣子,好像已經恢復了。
鐵寒衣也往前湊,卻一不小心看到了鐵義侯那只已經沒有眼珠的眼楮,她心里一寒,忍不住驚叫出聲。
那傷疤太過恐怖,簡直到了不忍直視的地步。
鐵義侯努力了半天,結果也沒能把藥布重新貼回去,他干脆放棄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讓人來給我重新換一塊,這個不好用了。」
鐵長鷹只道︰「看著您的人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偷偷的溜了出去,真是活膩歪了。」
鐵義侯擺了擺手,只道︰「我還沒說你呢,你發什麼脾氣?外頭就那麼大地方,能站著就不錯了,怎麼睡覺,左右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沒畢竟留兩個人輪流跟著我受罪,是我打發他們走的,咱們家要愛兵如子,這話你忘了?」
鐵長鷹的臉色好看了幾分,面對自己父親時,他還是帶著幾分敬畏的。
鐵義侯見他不吱聲了,又轉頭向自己的小女兒看過去,似乎是被嚇到了,鐵寒衣的臉色不太好看,眼下烏青一片,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寒衣,是不是父親嚇著你了?」對待自己的老來女,鐵義侯一向異常溫柔,說是異常,是因為他這個人生來便自帶一股威嚴的面相,習武帶兵的他看起來更是比一般的父親還要不苛言笑一些,偏這樣內斂的男人在面對自己女兒的時候。總要想方設法的表露出溫柔體貼來,那不自然的神情配上他威嚴木訥的面相,簡直就是活見鬼的表情!任誰看了。都要強忍著心里的笑,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來。鐵義侯這個樣子,著實讓侯府眾人憋了幾回內傷。
鐵寒衣以前倒不覺得父親這樣有什麼,此時看起來,倒是滿滿的心酸,父親都這樣了,還在乎著她的感受,她不配。♀
「父親……」只說了兩個字。鐵寒衣的淚就落下來了,她低著頭,慢慢走到鐵義侯身邊,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
鐵長鷹微驚。不由自主的朝著鐵義侯看去。小妹的個性如何他是清楚的,以前即使是她做錯了事兒,惹了禍,父親母親要罰她,可她連句軟和話都不會說。還得父母親轉過頭來給她台階下。
如今,竟跪下了?
這是知錯了。
鐵寒衣這邊,已經泣不成聲。
鐵義侯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此時是個什麼滋味,他伸出手,撫了撫鐵寒衣的頭。回來以後。她比以前更瘦了,性子收斂了不是一星半點,話也少了許多,大概是每日都活在自責和懊惱中吧,她看起來很憔悴,早就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驕傲的光彩。
「寒衣,起來,這不是你的錯。」
「父親。」鐵寒衣抬起淚眼,泣不成聲道︰「都是女兒的錯,是女兒太任性,不懂事,給父親招了這麼大的禍,女兒……」她是後悔啊!如果她不任性,不沖動,不離家出走,那該多好!父親也就不會為了她,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也難怪鐵寒衣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古代人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連頭發都不肯輕易剪,更何況是沒了一只眼楮。這件事在鐵寒衣心里,就是頂頂重要的事兒,父親如此慘境,都是因她而起,你讓她如何不悔?即便父親疼愛她,大哥憐惜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可她自己,卻是不能原諒自己的。
鐵義侯能理解女兒的想法,他心疼之余也感到了欣慰。這孩子從小被他和妻子捧在掌心里驕慣壞了,雖然她本性善良,可卻不懂得體諒人,說她囂張跋扈倒不置于,但任性胡鬧卻是佔全了,脾氣又是橫沖直撞的,雖然沒給家里招什麼大禍,但小麻煩也是不斷的。現在看來,女兒經過此事之後,似乎成長了不少,知道了愧疚,懂得了反思,這種成長之痛固然能讓人月兌胎換骨,但這個過程可並不好受,不僅會讓人身心俱疲,還會終日活在自責和懊悔中,若是挺不過去,人恐怕就廢了。♀
還好,還好女兒挺過來了,她現在能勇敢的站出來承認錯誤,敢去面對,就是好的。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鐵長鷹冷眼看著這一切,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鐵寒衣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她擦了擦淚,覺得憋在心里的那口濁氣似乎減輕了不少。
鐵義侯見她情緒穩定了,這才伸手扶起她,道︰「女兒,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經此一事兒後,我兒也算成長不少,可喜可賀。為父失去一只眼楮不要緊,若是因此能讓你斂了脾氣,多了些體會和領悟,倒是值得的。」
鐵寒衣听了這番話,剛剛收回去的淚便又涌了出來,她站起身來,一字一句道︰「父親的期待,女兒懂得,日後定當收斂心性,不再讓父親母親操心。只是父親,您的仇,不能不報。」
鐵義侯很欣慰,不由得暗暗點頭,只道︰「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兒不用你操心。」
鐵寒衣本來還想說些什麼,頓了一下後又改變了主意,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有些事兒自己根本幫不上忙,只能越幫越亂,還不如安生些。
鐵長鷹這才道︰「父親,我叫人來給您上藥吧。」
鐵義侯點了點對。
鐵長鷹對鐵寒衣道︰「寒衣,你去叫鐵生把大夫找來。」自從紀笑海不告而別後,鐵家便把手下安排到客棧去了,桂花胡同里只留幾個身手好的心月復,孫鐵生便是其中之一,同時為了方便給鐵義侯換藥,他們找了一個大夫,是專看刀傷的,也不用他開方子,只需要按著紀笑海臨走時留下的藥,定時更換就行了。
那個姓紀的還算有良心,人雖然走了,藥卻留下了。
鐵寒衣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她體貼的帶上了門,兩扇大門輕輕的合攏,只發出微微的響動聲。
腳步聲漸漸遠了。
鐵長鷹這才道︰「父親,小妹確實長大了不少,以前若是想支開她,恐怕沒這麼容易,而且只怕這門都要讓她摔壞了。」
這是打趣的話,也是曾經的事實。
鐵義侯點了點頭,又道︰「寒衣的事兒,查得如何了?」
提起這個,鐵長鷹便是一肚子氣,只道︰「那黃知府一推六二五,矢口否認自己知道那些江湖人的情況,只說他們是合作關系,並且有言在先,相互利用,不探查對方底細,所以他只說認識那個頭頭兒叫段興,別的人姓甚名誰他都不曉得,還有那個污了小妹眼楮的漢子,他連提都不提一下,我也沒辦法,只得派咱們的人千方百計的打听,可是,什麼都沒查到。」
鐵長鷹臉色不虞,他最恨的是那黃知府根本不把自己這個世子放在眼里,雖然面上客客氣氣的,可是眼神里根本沒有一丁點的尊敬,反倒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口氣淡淡的,一點也沒有巴結畏懼的意思。
他之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在耍自己!這個黃知府,比老油條還油。
又是毫無線索?
鐵義侯擰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
鐵長鷹見此,又道︰「父親,這個黃有道的話,咱們不可盡信,也許,他跟那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事關小妹名節,咱們不能大意。」
關系到最寶貝的小女兒的名節問題,這是個大事兒。
鐵義侯不徐不疾的道︰「你說得對,這些人留不得,如果真把你妹妹的事兒傳出去,寒衣這輩子就完了。」他頓了一下,突然道︰「你拿上我的腰牌,去找台州守城的參將,讓他調人手去查這些人,再派幾個咱們的人跟著,找到人便做掉,記得斬草除根。」
鐵長鷹突然有點興奮,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黃有道的嘴臉,「父親,讓鐵生去吧,他見過那些人。」
「也好。」
父子倆正說著,就听門外傳來一個略帶虛弱的聲音。
「義父。」
父子兩同時噤聲,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門外。
是秦子贏來了。
鐵義侯只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秦子贏慢慢的走了進來,他臉色蒼白,身形說不上搖搖欲墜,但腳下確實虛浮著,有些踉蹌。
鐵長鷹連忙過去扶了他,秦子贏回報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一副兄友弟恭的畫面,仿佛一切跟以前無異。
鐵義侯默默看著,心里是欣慰的。
秦子贏慢慢走到鐵義侯面前,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臉上,看著左眼位置的那個猙獰的疤,心里頓時一痛。
「義父。」秦子贏悲從中來,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形再也穩不住,一個踉蹌跪倒在鐵義侯的面前,一直陷入深深自責中的秦子贏,在看了鐵義侯的傷處之後,直接就崩潰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秦子贏哭得毫無形象,鼻涕眼淚像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他哭義父人到晚年,居然成了個半殘的人;他也哭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該如何自處?
痛苦,委屈,心酸……各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秦子贏不堪重負,大喝一聲,隨即暈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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