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留著山羊胡,年紀約在四十上下的男人背著一個大箱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他在黃有道面前站定,連忙拱手施禮。
秦黛心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這人中等身材,頭戴葛巾,身穿鐵灰色細布長衫,腳下一雙千層底的布鞋,上頭用漿布做得鞋面,素面無紋,也沒繡什麼圖案,倒顯得格外樸實。這人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長得倒還不錯,就是嘴有點大,一說話就露出兩排大牙來,讓人有上去數一數他牙齒的沖動。
「大人,下官來遲,恕罪恕罪。」那人連連拱手,向黃有道賠著禮。
黃有道極不耐煩的揮揮手道︰「行了行了,人來了就好。」他轉頭看看四周的人,怒喝道︰「你們這是干什麼?還不趕緊把手里的家伙放下?」
衙役門這才醒悟過來,紛紛放下手里的弓箭,明晃晃的大刀入鞘,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場面瞬間緩和不少。
那人看了看四周,小聲的問黃有道︰「大人,什麼情況,怎麼突然深夜召屬下過來,可是有緊急公務?」
黃有道沒答理他,只是沖著身後那兩個文人模樣的人使了個眼色。
江同心領神會,連忙把那個小頭目樣的人拉到一旁,輕聲道︰「何頭兒,大人有要事要辦,此處不宜留太多人,勞煩你挑兩個武功高強,嘴巴牢靠的在此侯著,其余的人還是各司其職去吧!」
江同這話說得算是客氣了。
被稱為何頭的人點了點頭,挑了兩個人留下,又留下兩支火把用以照明,便讓剩下的人全部退了下去。他自己則是在一旁抱胸看著,十分願意留下來的樣子。
江同也沒多說什麼,這何家盛脾氣挺大,人不壞,身手不錯,也不是個愛亂說話的人,留便留了。♀
黃有道見一切安排好了。才對秦黛心道︰「您看,有什麼話您就說吧,在場的都是下官的心月復,一定不會走露半點風聲的。」
大伙听了這個,都面面相覷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知道大人會對這個半夜闖進來的姑娘這麼的尊敬。難道說這人是京里來的人物?
一時間眾人心里紛紛猜測起來。
秦黛心也不客氣,直接讓幾個人進了停放楚天衡的這間房,她一把掀開蓋著尸體的白布道︰「這人不是楚天衡。」
啊?
這女的不是瘋了吧?胡說八道什麼。
最先不淡定的人,便是那名仵作了。
他朝著秦黛心拱了拱手,道︰「姑娘何出此言?楚天衡在牢中被拘數日。別說下官認識他。就連拘他的衙役。看守他的獄卒皆都把他認識到骨子里,你怎麼會說這人不是楚天衡呢!」這名仵作姓邵名剛華,是台州城里數一數二的仵作驗尸官了,此人頗有傲氣。除了黃知府以外,他對任何人都是牛氣哄哄的模樣,如果不是先前黃有道對秦黛心的態度極為恭敬,可能這會兒他就破口大罵,而非心平氣和詢問了。
秦黛心也笑,「這位就是仵作吧?我想知道你憑什麼認定他就是楚天衡呢?」
那人眼楮一瞪,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又道︰「姑娘又憑什麼認定他不是。」
秦黛心也不與他爭辯,只道︰「麻煩黃大人讓人取了記錄來。我要看看關于這人的驗尸記錄。」她只說這人的驗尸記錄,卻不說楚天衡的,語氣執拗,絲毫不肯退讓。
「不用了。♀」還沒等黃有道吩咐下去,那個仵作當下便道︰「這楚天衡的尸體是老夫驗的。上面的每一句話都是老夫所書,姑娘有何疑問大可問我,也免得了那一去一回取記錄的時間。」這話說得極為自負,可是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不像是在那胡說八道,想必是兩把刷子。
「也好。」秦黛心指著那尸體道︰「死者死亡時間應該有二十個時辰左右了,他全身上下的尸斑已呈現擴散趨勢,尸斑主要集中在死的頸部,後腰,腿窩處,說明死者死時,應該是仰躺在地上的。他的致命傷在頭部,也就是這一塊。」秦黛心用手指了指那人額丘上的血洞,才又道︰「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並沒有別的傷痕,也無勒捆的痕跡,加上他頭部的傷口又的確是反手而為,決非他人迎面所制,所以應該認定他為自縊,是也不是?」
那仵作越听越心驚,這女子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把楚天衡的死因,死亡時辰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難道說她也是同道中人?可既然是這麼清楚這具尸體死亡的原因,她又怎麼會質疑這死尸不是楚天衡呢?
他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的把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秦黛心道︰「很簡單,你身為仵作,應該知道,習武之人一般若是想震碎自己的天靈蓋,只需稍用內力,輕輕在百會穴上一拍即可,怎麼會用鷹爪這樣的功夫,自毀其面目呢?」古人忌諱死無全尸,哪怕是頭發也不輕易剪,又怎麼會讓自己死時頭骨碎裂,慘狀異常呢?
那人也愣住了,是啊,這不合情理啊!他皺著眉,道︰「或許是一時緊張,畢竟自縊嘛,失手也很正常,楚天衡做下了那等惡事,只想著以死謝罪,只怕沖動之下做了這事,難免……」
秦黛心笑笑,他這到底是在為楚天衡說話,還是在為自己說話?
「那也有可能。」秦黛心走到尸體旁邊,拉著死者的後手道︰「從死者頭上的傷口上判斷,死者應該是右手施力,抓碎了自己的額骨。」
那仵作也點點頭,十分頭意秦黛心的說法。
「可你看他的手指。」
仵作疑惑,手指怎麼了?自己可是仔細檢查過的,並沒有看出他的手指有什麼問題啊!
「死者是習武之人,常年練武,一身的蠻力,雖然死者家世顯赫,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可他畢竟是習武之人啊,手上怎麼會沒有繭呢?不瞞眾位,我也小有身手,一雙手雖然不沾陽春水,可卻免不了要握些兵刃,手指上也有老繭數枚。」她攤平自己的手掌給眾人看,又問那個小頭目模樣的人道︰「這位捕頭,您說呢?」
何家盛點了點頭,「習武之人,整日操刀弄劍的,手上哪里會沒有繭。」
那仵作恍然大悟,上前仔細的翻看了死者的兩只手,果然沒有見到一丁點的繭。
「或許,或許也有例外呢!」他還不死心,試著反駁秦黛心的話。
秦黛心斂了笑容,才道︰「楚天衡一身的功夫,不說別的,就說這鷹爪功吧,初練時,時時用手掌做爪裝去抓瓶子,石球一類的東西,以練習指力,可你再看看他這手指,有鐵爪的樣子嗎?」人死了已經有二十多個時辰了,尸身有些微微發漲,死者的手指也有些腫,不過即便這樣,那手指看上去也十分修長,整齊,跟女子的手指一樣,哪里有半分鐵爪的樣子。
那人一愣,又听秦黛心道︰「你再看看他的右手,按道理,如果真是他自己抓碎了自己的頭骨,那麼死者的手指甲縫里應該會殘留一些血跡,甚至有些腦漿吧?可為什麼他的手會這麼干淨,難不成你們誰動過他的尸體,悄悄的把這痕跡擦去了?」
「這不可能!」那仵作道︰「衙門有衙門的規矩,人不管死在哪兒了,只要一經發現,案發現場都要圍起來,衙門里的人都是懂規矩的,誰會動尸首?」
秦黛心要的就是他這句話,當下道︰「既是如此,這尸體身上的痕跡想必也不會被人抹去,還抹去的那麼干淨。」秦黛心讓幾人上前查看死者的指甲,果然看到指甲縫里干干淨淨的。
「別說是抓碎頭骨而死,就是他在牢中關了那麼些時日,手上,指甲中也該是些污跡了吧?」秦黛心笑了笑,又問黃有道︰「知府大人,您說呢?」
黃有道的兩條眉毛緊緊的攏在一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十分不好看,听秦黛心這麼一問,心里就是一凜,臉上的表情也不自然起來。
那仵作對秦黛心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不住的擰著眉頭,對于一個經驗豐富的仵作來說,這的確是一個致命的疏忽!自己怎麼就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呢?或許是因為楚天衡的身世,自己認定了他養尊處優,手應該是光滑無污的,而疏忽了這一點?
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己的錯。
那人朝著秦黛心深深施禮,「是在下狂妄了,姑娘好本事,某,心服口服。」然後他又對著黃知府道︰「大人,是下官失察,失職,還請大人治罪。」他這麼說,就是等同于認同了秦黛心的說法,承認了這尸體不是楚天衡。
只是,這人不是楚天衡又是誰?他又是怎麼被偷龍轉鳳的送了進來,成了楚天衡的替死鬼的呢?
幾個人都看向了何家盛!
他是知府衙門里赫赫有名的捕頭,武功高,頭腦精明,對于破案很有一手,可以稱得上是知府的左膀右臂,整個知府大牢里的守衛分配和調度都是何家盛一手安排的,此時地牢里逃了重犯,眾人自然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何家盛目光炯炯的道︰「你們都看著我干什麼啊?這事兒……」他猶豫了一下,道︰「大人,還是私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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