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議論聲頓時響成一片。
如果說先前方婉茹以庶充嫡,妾替妻位的事讓眾人多少吃了一驚的話,如果說方氏搶了金氏的孩子養在自己名下,對其生母趕盡殺絕的事兒像讓他們小小的震撼了一把的話,那麼此時萬媽媽所說的方氏「謀殺親夫」一事,卻讓結結實實的讓眾人目瞪口呆了一把。
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宅門里的那些齷齪事兒,他們什麼沒見過?妻妾斗法,整治奴婢,對別人的孩子下黑手等等都是宅門婦人們慣用的手段,只是謀殺親夫……
還真沒有人干過。
大伙議論紛紛,與先前的暗地里嘀咕的情況完全不同。
「真沒看出來,這秦家老太太一向吃齋念佛的,心竟這麼狠,對自己的男人都能下手。」
「可不是嗎?秦老太爺一死,她可就是寡婦了。嘖嘖,對自己都這麼狠,何況是對別人了?也難怪她會害了那金氏,搶了人家兒子。」
「這殺人可是死罪,她一個深宅婦人,若不是心腸黑到家了,怎麼可能下手這麼狠?最毒不過婦人心啊。」
「娶妻娶賢,想必那秦老太爺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死在自己的結發妻子手上,嘖嘖……」
屋里一時間亂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定案的事事兒,大家的議論基本上卻呈現一邊倒的局勢,都認定了方氏是真的殺了秦茂。
秦黛心也深感意外,方碧影竟然還有事瞞著她,而且還是這麼大的事兒!
謀殺親夫?
也就是說秦茂是死于他殺,而非病故?方碧影不是說她是在秦茂死後進的秦府的嗎?她又怎麼會知道秦茂真正的死因呢?
這個方氏,還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
秦黛心看著臉上一片死灰的方氏,輕聲道︰「哦?謀殺親夫?按萬媽媽所說。我祖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這個女人給殺了?你有什麼證據?」
方碧影冷笑連連,才朝眾人道︰「你們只知道我是她的陪房,只知道我原本在莊子上,後來在老太爺死後才進府的,你們以為我是她的心月復,以為我對她馬首是瞻,惟命是從,可誰又知道我是誰?啊?」
屋里的人都住了聲,他們看著萬媽媽有些發狂的狀態。心里對她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起來。
方碧影猛然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方氏道︰「你跟他們說,說我是誰,你說啊!」
方氏還是閉著眼中。口中似乎念念有詞。
方碧影諷刺一笑,「念經有用嗎?沒有用,你念再多的經,也洗刷不了你的罪惡。」
方氏不為所動。
一屋子人倒是蠢蠢欲動起來,大家都好奇她的身份。
「你們一定都想知道我是誰。對不對?」方碧影突然道︰「我是她的親妹妹。」
此話一出,立即掀起一片軒然大波。
親妹妹,這二人是姐妹?
秦從文,秦子誠,秦子信等人已經被這個消息打擊得暈頭轉向,先前一個又一個足以驚掉下巴的消息還沒有消化完。眼前竟又來了一個,還是重量級的。
「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秦從文顫抖著看向方氏,問出了心底里的疑問。他此時的心情及為復雜,以至于連聲娘都不肯再叫了。
方氏猛然睜開眼楮,大聲道︰「當然不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她,她的話不能信。什麼親妹妹,根本沒有這麼一回事。」
方氏的否認在意料這中。這老婦最是歹毒,也最會睜著眼楮說瞎話,秦黛心早早領教過,自然不會覺得意外。
方氏的反應也在方碧影的意料之內,她陪在方氏身邊已經三十多年,對她的脾氣秉性最了解不過,不到最後一刻,方氏肯定不會低頭的。
方碧影慢慢的走到王應石面前,這才道︰「大人,這人命官司最難斷,總不能只听我們兩個人的一面之詞吧!事情到底怎麼樣,總得听我細細請上一遍,才好判斷。您一向被台州的百姓視為青天大老爺,想必不會對二三十年的舊案不聞不問吧?」
王應石點了點頭,擺手讓眾人坐回原位,「此案本官接了,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本官必嚴懲不怠,如果查證你說的話並不屬實,我也會給秦老夫人一個說法,還她清白。」
方碧影沒有說話,可臉上那諷刺至極的表情卻說明了一切。
清白?方氏還有清白可言嗎?
隱忍了三十年,真正到了要申訴的那一刻,方碧影反倒是不著急了,她慢悠悠的坐到一旁的一個空位上,思緒飄到三十年前那個草長鶯飛的季節。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站在青松旁邊,手里拿著一把水墨畫的折扇……」方碧影把三十年前的事娓娓道來,先從兩人相遇說起,再說到他們是如何互訴衷腸,兩情相悅,最後私定終身的。
「……本來我們都以為要談妥這門親事不會太容易,誰想到這個時候方家突然出了事,急需要用錢,他們暗中商議給要給方家的女兒說一門親事,用對方的聘禮來應急……」方碧影臉上帶著少女的嬌羞,把二人如何暗中商量計策,敲定婚事的事兒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
「是她!是她嫉妒我可以嫁給秦茂,所以在我身上下了毒,使我全身潰爛紅腫,見不得人,大家都說我受了詛咒,活不了幾天了,他們沒辦法,才讓她取而代之的嫁了過來。」方碧影突然激動起來,道︰「是她,如果不是她,我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她喜歡秦茂,無法忍受秦茂不喜歡她的事實,所以她才會害我,把我扔在那個小院里,任我自生自滅。」說到最後方碧影已經咬牙切齒了起來。
屋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唏噓的模樣。人常道世事無常。可真正無常的哪里是世事,根本就是人心!親姐妹,本該是相互扶持的,可為了一個男人竟然手足相殘,這又是何必呢?
眾人看方氏的目光越來越不善起來,他們這是相信了方碧影的話。
方碧影趁熱打鐵道︰「不為惡人自有惡人磨,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大難不死……」方碧影開始講述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如何被人救了,解去一身的毒。她如何不甘心,開始調查事情的真相,如何隱忍著裝瘋賣傻的試探方氏。最後成功留在她身邊的往事。
這一切明明都發生在三十年前,可方碧影覺得它們就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每一幕都那麼清晰無比,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好像一下子暴發了出來,當年被姐妹算計過後留在心里上的痛和毒藥帶給身體上的痛一齊涌了上來。連扮作傻子乞丐那段時間,路人的嘲諷和白眼也一並清晰的涌上腦海中。
方碧影臉色極白,整個人瞬間虛弱了起來,她的汗和淚都一並流了下來,「方碧蓮,我們好歹姐妹一場。你為何要這樣算計我?」
吼完最後一句,方碧影似乎是體力透支了一般,整個人都支撐不住。顧不得許多,半躺在椅子上。
大家也紛紛指責起方氏來。
「真是狠毒,難怪能下手殺了秦老太爺,還沒出閣的時候竟有了婦人的手段,連親妹妹都不肯放過……」
「倒像是那冷血的黑寡婦。」
……
秦從文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方婉茹整個人都呆呆的。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秦子誠和秦子信則是臉色發白,甚至都不敢去看方氏。
大概是被嚇怕了。
蘇氏和馮氏這會兒倒是結成了同盟,兩個人就近坐了,只不過蘇氏認回了兒子,心情大好,馮氏只能遙遙的看著秦子誠,心里頗不是滋味。
方氏面對眾人的指責,表現的很平靜,不知道是心里有底氣,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秦黛心覺得方氏是臉皮太厚,所以才會不在乎。
王應石揮手打斷眾人的議論,對方氏道︰「秦老夫人,你怎麼說?」雖然現在的方氏已經毫無形象可言,可畢竟還沒有定她的罪,稱呼自然上應該遵循舊制。
方氏看了王應石一眼,這才開口道︰「大人,這些與我有什麼關系?當年的事情她一沒證物,二沒證人,我與秦茂的婚事是家里長輩定下的,婚書等物一應俱全,她說我害了她,證據呢?再說,她不是要告我謀殺親夫嗎?怎麼又扯到三十年前的事兒去了?」
王應石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確實好像沒有什麼關系。
秦黛心才不管那些,她當即道︰「這萬媽媽,哦不,是方碧影,她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如今說說往事也屬人之常情嘛,你別急,她這就慢慢的講重頭戲。」她特意把重頭戲講得狠狠的,果然看到方氏白了臉。
方碧影感激的朝秦黛心看了一眼,的確,她講這段往事是有私心的,她明知道這些事兒對方氏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脅,可她依舊要講出來,為的就是讓大家看清楚方氏的為人,同情她,一邊倒的支持自己。
不過方碧影也明白,如何沒有真憑實據,自己說的所有話都沒有任何意義,不怪方氏那樣的有恃無恐,三十年的事兒,還能有幾個人記得?方家的那些人倒是知情的,可他們會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方碧影自信一笑,如果她有真憑實據呢?
「大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也許有些匪夷所思,但請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真是真的。」
王應石見她這般鄭重,也不自覺的嚴肅起來,「好,你說。」
方碧影看向方氏,這才道︰「方碧蓮暗暗在秦茂的飲食里動手,害死了他,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因為太愛他。正因為愛,她不願意與別人分享這個男人,也恨這個男人沒有把真心交付給她,她覺得與其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與別的女人恩恩愛愛的,不如就殺了這個男人,讓他一直陪著自己,所以她殺了秦茂,但並沒有把他葬在秦家墓地里,而是把他的尸身藏在了她園中的佛堂中,她認為秦茂日日夜夜都在陪伴她,所以從不肯輕易離開佛堂一步。
嘩~
誰也沒有想過方氏會這麼變態,秦家的人臉色全都變了,連秦黛心也蹙起了眉。
這下子大家終于知道方氏日夜待在佛堂里的原因了。
方氏閉上了眼楮,臉上一片絕望之色。
完了,什麼都完了。
千妨萬妨,沒想到最後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竟會是她。
屋里的每個人,都把方氏的沉默自動換成了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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