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到那個人,那個有負于她的男人,是這樣咬牙切齒地想著呢!
可是終究是回來了啊!
回來求一個答案,求一個結局,求一個解月兌。
白的手指周圍起了一團雨氣,像是在熒熒發著光華。
指間抓起一把泥土,瞬間就被急雨充涮得了無痕跡,她的手還是那樣干淨,只是慢慢地,泛著死灰一樣的白。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人,自己早已死了,她只是個鬼。
一個不甘心情傷致死的女鬼。
當那塊碧玉出現在泥土中的時候,她想放聲大叫,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以金絲嵌著的兩行細篆銘文,分明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燕曉來痴痴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一襲白衣坐在她旁邊,眼中帶著憐憫悲哀。
她看著他笑,「古南溪,古南溪……」
來者微微動容,如玉的容顏欲說還休,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接過她手中杯盞,「不要再喝了。」
她笑著,單薄的肩膀不停地抖動著,「珠藏深淵,守靜安常,匣藏寶劍,密雲不雨……」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梅詩雪啊梅詩雪,是你太可憐,還是我太可悲?
又或者是這天,這天,這老天弄人啊!
人,是斗不過天的。
若是天意如此,到底能說誰是誰的過錯?
古南溪將她攔腰抱起來,上酒菜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他早就看出來了,古公子和這位燕姑娘關系不一般吶。
夜色已濃,街道上人影稀少,古南溪靜靜地抱著她,這條街道像是怎樣都走不完,可是他不急,因為知道遲早是要走完的。
她在他懷里反復喃喃著那四句︰「珠藏深淵,守靜安常,匣藏寶劍,密雲不雨……」
前兩句是她給他算的卦,後兩句是她為梅詩雪算的卦。
她如此心傷,是因為卦象不準,還是因為這卦象太準了?
她忽然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起來,越來越劇烈,終于放聲大哭。
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才七八歲模樣,一日調皮淘氣,帶著小丫頭佳音去山上爬山尋參,因為她听說人參是有靈氣的,吃了便可以成仙。
佳音對她說︰「那我也要成仙。」
她說︰「等我吃了參成了仙就度化你,讓你還做我的丫頭。」
佳音想了想,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便同意了。
兩人在山上走啊走,走啊走,看到了五條蛇一只灰熊,她覺得十分的乏味,把它們打得半死就放了。
佳音在一旁說︰「這要拿到山下去賣,大約可以賣幾兩銀子呢!」
她很是鄙視了佳音這種死愛錢的摳門性子。
可是她們倆找到天黑也沒見傳說中人參的影子。
佳音怕了,「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老爺要急了。」
可是她怎麼甘心?她那麼倔,以為付出了就一定要有回報,她用了一天的時間來尋參,卻什麼也尋不到,那她這一天的工夫不就白費了?
這是不行的!
她要繼續找,直到找到那支人參為止,她要成仙!
如果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到後來,卻是在和自己賭氣了。
她們沒有尋到人參,卻尋到了一個人。
佳音問︰「小姐,他是不是死了?」
她似模似樣地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續,又伸出兩伸橫置他鼻下感覺他的呼吸,還抓起他的手腕想要感覺他的脈搏。
可是她終究都只學了半桶水,所有她能做的事情都做完後,還是不能確定他的生死。
但佳音在一旁看著,而且也確實天黑了,她需要一個理由給爹爹交待。
于是她說︰「他還活著!」
他果然並沒有死透,爹爹說大約是從山上滾下來,沒有把脖子扭斷算他命大。
她眼楮尖,看到他脖子上有根紅線,便順著拉扯了出來。
那是塊極美麗的玉,色澤晶瑩,一絲雜質也無,還用金絲篆著字。
她從過這樣的好東西,那是多麼的精致啊,比她平時用的小東西都要好上百倍,她幼時刁蠻,用剪刀將紅線剪斷,那塊玉便到她手上了。
爹爹喝斥她︰「曉來,沒這麼調皮的啊!這可能是這個哥哥很重要的東西。」
她嘴一嘟,「命都沒了,還有什麼重不重要的?他是我救的,所以他是我的,他身上的東西自然也是我的。」
爹爹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最終拂袖而去。
她生來無母,爹爹素來寵她,寵她到不知該如何教導她的地步,她自然知道大人的弱點在哪里。
後來他醒了,卻不記得自己的過往,爹爹感喟一聲,便收留了他。
方,是她娘親的姓氏。
那塊玉,便再無人提起,可是她漸漸心虛,不敢拿出來招搖過市,一直藏著。
他比她大,他是男孩子。
他懂得比她多,他力氣比她大。
他會教她讀書寫字,也會手把手教她持劍耍拳。
他的笑容那樣明淨,那樣溫柔,那樣的寵溺。
他總是一臉苦笑地縱容她,溫柔喚著她的名︰「曉來。」
若是犯了什麼事兒,爹爹要罰她,他也總是護著她,說著「曉來還小」這樣的話。
她喜歡他維護她,即使她知道爹爹也並不會真拿她怎樣。
她喜歡他說著縱容她的話。
爹爹也寵她,可是她隱隱知道,他和爹爹是不一樣的。
後來她讀到李白的一首詩——
妾發初復額,折花門前劇。
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十六君遠行,雋灩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夜里她常常臉紅地想,青梅竹馬,這便是他們的寫照。
十四為君婦,羞顏開。
到她十四歲的時候,她便可以嫁給他……
後來她才知道,十五歲的男孩子,已經可以當爹了。
他遇上她的時候,他已經不是竹馬了……
睜開眼,粉色芙蓉帳頂忽遠忽近,她頭痛欲裂。
窗邊坐著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白色,應該是寂寞的顏色吧!就連衣上那幾朵粉艷艷狄花,都顯得寥落起來。
窗外陽光正好,他側過頭來對她笑,好看狄花眼微微上挑,依然是那樣的妖嬈神態,但她卻感覺不到一絲喜氣。
好像一切都是靜止的,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
都好安靜啊!
他對她說︰「你不要太擔心了,方大人不會有事。」
她有些怔然,難道他以為她是因為擔心師兄才會醉酒的嗎?
微垂下頭,長發如瀑撒落,她說︰「我知道了。」
一室無語,窗外藍天明淨,她卻只覺氣氛凝重。
他那樣仔細地看著她,她的眉眼,她的唇鼻,她的烏發琉璃,像是要刻在心里……
許久,古南溪輕輕嘆了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第十六章情之一字誤盡蒼生
燕曉來回到方府的時候,正有人攜軍情來報,只見梅詩雪雙手臉色慘白如紙。她兩步走上去,搶過梅詩雪手中的密報,白紙黑字如天雷陣陣,轟得她全身發麻。
她不甚確定地看著同樣深受打擊的梅詩雪,「很嚴重?」
梅詩雪雖然同樣驚惶,但眉眼間已經慢慢鎮定下來,「糧草不繼,敵眾我寡,北方又比咱們南面天氣更為冷峻,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只怕,九死一生。」
燕曉來緊咬著唇,施展輕功便消失在大廳這中。
濃華上前兩步,細細叫了聲︰「小姐——」
梅詩雪搖搖頭,蒼白的臉上淡淡地勾起一抹笑花,她略偏著頭,眼中竟帶著些微頑皮的笑意,只是她的寂寞已太久,就連頑皮,看起來也帶著讓人心酸的溫度,「濃華,我似乎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正確的事情呢!」
她這一生才過了短短二十年,但每每自作聰明下了決斷,卻總是誤人不淺。
錯錯錯……
以前是錯了她的四哥和珍珠,如今,卻是錯了他和他那位無緣一見的師妹。
到了將軍府的時候被朝顏帶進書房,燕曉來急問︰「古南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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