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的車子進了清江侯府二門,俞瑤芳侍候徐夫人不敢離開片刻,只遣了貼身大丫頭籐黃迎在二門里,李恬下了車,也不多問,跟著籐黃急步往徐夫人居住的正院進去。
籐黃打起簾子,李恬剛跨進上房,只見洪姨娘一身明麗的寶藍衣裙,坐在正對著屋門的上首椅子上,見李恬進來,端坐不動,只帶著端莊矜持的笑容客氣道︰「李五娘子來了,夫人微恙,驚動了大家,實在是惶恐的很。」
李恬頓住步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根本懶得跟她應付,只轉頭看著籐黃道︰「剛在門口看到你們世子爺騎馬回來,大約牽掛著夫人的病,這麼早就回來了。」籐黃臉色微怔,洪姨娘忙扶著椅子扶手,裊裊婷婷的站起來吩咐道︰「籐黃好好侍候著,別怠慢了客人,失了侯府的體面。」說著,頭也不回的出門走了。
籐黃忙將簾子掀起條縫,直看著洪姨娘出了垂花門,才長長舒了口氣,轉頭看著李恬驚訝道︰「世子爺回來了?我怎麼沒看到?」
「誰知道回來沒有……」
「恬兒來了。」李恬話沒說完,俞瑤芳雙眼紅腫、面容憔悴的從東廂里間掀簾出來招呼道,李恬忙迎上去,俞瑤芳轉頭四下看了看問道︰「你把她支走了?」
「嗯,她听說你父親回來了,哪里還坐得住?夫人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剛睡著。」俞瑤芳眼淚‘嘩’的流下來,用帕子緊緊按著嘴,拼命壓著哽咽不敢放聲,李恬忙半扶半抱著她進到西廂,招手叫進籐黃吩咐道︰「你到院門口守著去,洪姨娘再來,就說夫人睡著了,大娘子吩咐了,任誰也不準打擾,請她回去,青枝跟籐黃一起去。」籐黃眼里閃著亮光,急忙曲膝答應,和青枝急步匆匆往院門口過去。
俞瑤芳伏在炕上,滿月復悲痛又不敢放聲,只憋的一張臉通紅,聲噎氣短,哭不出說不出。
李恬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只等她悶聲哭的差不多了,才讓人端水進來,親自擰了帕子給她淨了面,又遞了杯溫水給她,見俞瑤芳稍稍平復了些,才低聲問道︰「太醫怎麼說?到底什麼病?」
「就是肝氣郁結,結的年數久了,就這麼天天生氣,一點點結在那里,那藥有什麼用?胡太醫說了,若是能有什麼舒心爽氣的事,這口氣能徹底透過來,這病也就好了,若還這麼一天天往心里頭結悶氣,那藥吃了跟潑在石頭上有什麼分別?!恬兒,阿娘這病就是氣的,就是她們氣的!」俞瑤芳恨的死死咬著嘴唇,紅著眼楮憤怒異常的狠砸著炕︰「阿娘都快死了,阿爹一趟不來,她倒天天來,天天來,就那麼花枝招展的,說話跟刀子一樣,連在這院里,她也跟女主人一樣指東呵西,我真想一刀劈了她!殺了她我償命!」
「瑤瑤,深吸氣,你得靜一靜,靜靜心听我說。」李恬握住她的手勸道,俞瑤芳全身僵硬的呆了半晌,深吸長吐了十來口氣,才勉強平靜些,看著李恬流淚道︰「阿恬,你最有主意,你幫幫我,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能救我阿娘,只要我阿娘能好好的,做什麼我都肯!」
「你別急,有法子,剛在路上,我已經想了個好法子了,可你得先靜下心,越是緊要時候,越要冷靜。」李恬緊握著俞瑤芳的手低聲道,俞瑤芳眼楮閃著期盼的亮光,不停的點頭道︰「我靜了,我這就靜下來,你趕緊說!」
「先分輕重,眼下最要緊的,得先讓夫人能安安靜靜的養病,夫人的身體最要緊。」李恬低聲道,俞瑤芳連連點頭,李恬往四周劃了下手指道︰「這府里不行,你得想法子讓夫人先搬出府,把夫人安頓好,護好夫人,咱們才能放手清理這府里的魑魅魍魎,再說,夫人太賢惠,不把她摘出去,你這邊下狠手,她那邊就開始賢惠,必定束的你動不得手腳,什麼事也辦不成。」
俞瑤芳眨了下眼楮,又眨了下眼楮,定定的看著李恬,突然綻放出一絲滿含希望的笑容︰「阿恬,你這幾句話,我心里……象是有底了,那先把我阿娘搬到舅舅家養病去?不行!回娘家養病,阿娘肯定不肯,阿爹和祖父也不會肯的,阿娘回娘家養病,他們的面子往哪兒擱?他們才不在乎阿娘是死是活!要不去城外?倒是有個莊子景色還好,只怕得修整了才能住人,要不先去住著,一邊住一邊修。」
「我記得夫人說過,很喜歡法雲寺邊上的那間別院,就是給外婆送靈時咱們住過的那一處,要不就去那里吧,那里東西齊全方便,最要緊的是夫人喜歡那里,再說離法雲寺、法雲庵都近,清靜不說,還能听听經什麼的,對夫人的病大有好處,夫人去哪里養病,這府里大約也沒人多關心。」
「好!那院子是你的?」
「是誰的你別管,只當是我的吧,你準備怎麼說動你阿娘?」
「我想想,」俞瑤芳凝神想了半晌道︰「我阿娘最疼我,我先跟她說,若是她一病不起,我怎麼辦?讓她什麼都別管,就單單為了我,也得養好病活著,我侍候她搬到城外靜心養病去,這個府里的事,我們不管了,這樣行不行?」
「行!」李恬干脆的答道︰「你這麼說,必定能勸動夫人搬到城外養病去,只是光夫人肯還不行,要搬出去養病,你祖父、你父親不點頭,雖說硬搬也能搬出去,可畢竟不好,再說對咱們後面的事不利,這兩處,你得先小打一仗,順便放幾步後手。」
「行!阿恬你快說!別說小打,就是大打我也不怕!我阿娘都病成這樣了,我誰也不怕!」俞瑤芳兩眼閃著準備戰斗的狠光,緊盯著李恬急切道,李恬暗舒了口氣,果然上陣父子兵,徐夫人一病不起,瑤瑤這戰斗熱情和戰斗力瞬間提升了無數檔次!李恬轉頭看了眼倚在門口的悅娘,悅娘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擺手示意她放心說。
李恬這才轉回頭,看著俞瑤芳低低道︰「我先問你,這洪姨娘能囂張至此,她憑什麼?」
「她生了兩個兒子,我阿娘只生了我一個,這是其一,」俞瑤芳曲起一根手指道︰「其二,我阿爹糊涂慣著她。」李恬歪頭看著她,俞瑤芳停了停,見李恬一臉等著她再往下說的表情,想了片刻又曲了一根手指道︰「還有三,陳夫人在背後挑唆,在府里處處給她撐腰長臉面。」俞瑤芳舉著三根手指,輕輕敲著額頭,仔細想了又想搖頭道︰「我能想出來的,就這三條。」
「嗯,也夠了,頭一條二一條都先不提,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這第三條,這位陳夫人,你這個繼祖母為什麼要給她處處撐腰長臉?是陳夫人糊涂犯傻?」
「不可能,陳夫人那樣的,無利不起早,沒好處的事她從來不做。」俞瑤芳月兌口說完,猛轉頭怔神的看著李恬,李恬輕輕撫掌道︰「對呀,你這位繼祖母,出身商家,最擅算計損益得失,她難道覺得,交好一個清倌人出身的姨娘,比交好你阿娘的好處更多麼?別忘了,你外家怎麼說也算得上是滿門顯貴,可她偏偏和洪姨娘勾在一處,日日夜夜給你阿娘添氣添堵,她們想干什麼?」
俞瑤芳眼里閃過絲明了,又仿佛還是糊涂,楞了半晌,不敢置信的看著李恬道︰「洪姨娘難道?想扶正?失心瘋了?她一個賤籍之人,身契還在我阿娘手里收著呢,她想扶正?做黃粱美夢呢?!」
「怎麼不能?前朝還有位汧國夫人呢!」李恬見俞瑤芳先盯著洪姨娘想事,也不著急,閑閑的答了句,俞瑤芳深吸了口氣,突然‘哈’的一聲,滿臉譏笑道︰「是我傻了,竟從來沒往這上頭想過,怪不得呢,她最愛听李娃傳,原來是這麼個想頭,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她當是個妓女都能做夫人的,呸!」
「那陳夫人呢?她既然無利不起早,她想干什麼?」李恬推了推俞瑤芳,俞瑤芳擰起眉頭看著李恬,過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阿恬,我從來不會猜人家的壞心思,她還能做什麼?這做人,都好好兒的不好麼?」
「也不算壞心思,各為自己、為自己的子孫打算罷了,你們府上嫡出的,除了你父親,就是陳夫人生的那位三爺了,若是你父親寵妾滅妻,與你外家翻了臉,這清江侯府的世子只怕就得易人,一共兩個嫡子,你父親做不成世子,這清江侯府就是你三叔的了,你想想是不是這樣?至于洪姨娘,你還得再往深了想一想,你父親若是世子,往後承了清江侯爵位,她這正室之夢無論如何也做不成,你父親沒那個膽子敢扶正她,那可是削爵再加牢獄之災的大禍事,可若是你父親失了世子之位,反正也失德了,再扶正個賤籍姨娘也就那麼回事了,若是這樣,兩人可就是各得其所了。」李恬垂著眼簾,將話說的極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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