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寓北慢慢站起身來,側耳細听,听得人馬雜沓之聲越來越近,的確是朝著「迷鹿口」來的。听了半刻,又向小廚內看去,想看看蘇兒的情狀。一抬首,看到蘇兒也正從小廚的窗內看著自己。蘇兒手中飯勺向身後一指,對金寓北道︰「師兄,是烏拉部布贊泰來了。」金寓北點點頭。
蘇兒接著道︰「師兄,不造爬犁了。」金寓北听她說不造爬犁,知道她必是另有計策,也不多問,放下柴斧,挪開橫斜的松樹枝干,進到小廚來取了碗盞,去幫蘇兒安排盤盞杯箸。
人喊馬嘶之聲越來越近,也是越來越響。蘇兒卻恍若不聞,依舊在小廚內精心烹制,鍋鏟瓢勺之聲緊密清脆。金寓北覺得蘇兒這一次下廚,比之先前多花了好些功夫,從方才未進小廚開始,已有一縷縷清香不時被風飄送到鼻子里來,沁人心脾,讓人心為之奪。
又過得一刻,蘇兒端了托盤進來,上面兩個盤碟都覆著蓋碗。蘇兒放下托盤,將兩個覆著蓋碗兒的盤碟一一擺在桌上。
金寓北揭開一只蓋碗兒,驚嘆一聲。盤里兩只金色乳鴿,兩截青筍,幾小朵銀耳。乳鴿顏色黃女敕,油光燦然,毛羽都是以這大雪山上的金線菇切削烹炸而成,猶有幾小朵銀耳附在青筍上。兩截青筍被削成紙般的薄片,擺成枝條形狀,被乳鴿踩在腳下。乳鴿嬌黃,青筍碧綠,雪白的小朵銀耳有若梅花,疏落有致。盤內一概栩栩如生,叫人嘆為觀止。
金寓北抬首看著蘇兒,滿眼贊許之色。蘇兒笑吟吟地道︰「這叫‘比翼連理’。」接著又用手中銀色小刀指指另外一盤,示意金寓北揭開蓋碗兒。
金寓北看看蘇兒顏色得意,心知定是她的拿手杰作。揭開碗來,見僅是一方鹿肉,此外更無特別。
金寓北略顯不解,似是覺得這道菜與那「比翼連理」比,大有不如,又抬眼看著蘇兒。
蘇兒揮小刀縱橫各一劃,鹿肉分成了四塊,鹿肉中竟落下數十枚潔白無瑕的松子、榛子,且還有兩段朝鮮當歸。
金寓北盯著盤內,細細打量。看到鹿肉的切面蓬蓬松松,宛若蜂窩。一縷幽幽清冽香氣悠悠然飄散開來,聞之從鼻孔直直入至心底。
蘇兒滿眼得色,以小刀指著盤中道︰「這叫‘之子于歸’,俗名叫‘野有死鹿’。」金寓北直直地看著蘇兒如同耍戲法一般,把塊鹿肉里面做得如同蜜蜂巢窠,從外看絕不知里面還藏了這許多松子、榛子、當歸。且兩個名字雅俗相距何止千里,令人匪夷所思。
金寓北問道︰「蘇兒,這鹿肉里面藏松子、榛子、當歸的巢窠是怎麼削出來?」蘇兒更是得意,把頭一揚,說了一個字︰「猜!」金寓北笑著模模後腦,無從想起。
蘇兒隨即問道︰「那你知道這鹿怎麼會被做成鹿肉麼?」金寓北道︰「這有什麼蹊蹺。只要捕了它來,還不就做成鹿肉了?」
金寓北看著蘇兒,見她把手中小刀搖擺得就如個撥浪鼓,斂容鄭重道︰「非也、非也……」
金寓北很是詫異,問道︰「那是什麼原由?」蘇兒看著金寓北的納悶神色,已自忍不住笑,不及回答,先笑彎了腰。蘇兒見丈夫還等著她的答話,忍了幾忍,終于忍住不笑。指著鹿肉道︰「就因他是一頭笨鹿!」說完又笑了起來。
金寓北恍然大悟,她裝模作樣一陣子,是把自己比作了笨鹿,伸手嚇她,欲呵她的癢。蘇兒花容亂顫,趕緊舉手投降。
蘇兒見金寓北停手,道︰「把這鹿肉先用針渾身扎了細孔。把針尖伸進去,在肉里劃幾下。再用干淨稗草睫稈注進水去,放在室外一刻,即刻就凍透了,里面的水結了冰,就撐出來一個個的洞。之後把松子、榛子、當歸蘸了作料從細孔塞進去,放油里炸酥了,味道都進了肉里,肉也益發地蓬松,外面的細孔也就不見了。炸好晾涼了,再蒸上小半個時辰,使它味道均勻,澆了湯汁,就做好了。」
金寓北听得呆了,等她說完半刻,才回過神來,又問道︰「它這‘之子于歸’的名字還好解,可那‘野有死鹿’的名字不是忒也俗到家了麼?如何有這麼兩個天地之別的名字?」
蘇兒指指鹿肉道︰「 ,要不怎得用鹿肉呢?‘野有死鹿’是〈詩經〉上說的,凶荒之年,民不聊生,成婚要簡化殺禮,以白茅草繩捆束鹿肉即可當作彩禮,總之是結親成婚之意。這‘之子于歸’也是」〈詩經〉上所說的婚嫁意思,兩個說法相距雖遠,卻都有成婚結親的意思,所以這道菜啊,就有了這麼兩個不同的名字。」
蘇兒又揮揮手中小刀,得意地看看丈夫。接著說道︰「且含有‘之子于歸’這句詩的篇章叫作,還有‘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的比興說法,所以啊,還要在這鹿肉里做出巢窠來。這松子、榛子、當歸放里面,就是‘與子同歸’的意思了。只是這松子、榛子、是我就地取材,替代了栗子,卻沒料到更加地清香。」
金寓北仰面直直看著蘇兒,對她那些詩書句子,精巧做法,雖句句入耳,卻想都想不過來,只是大為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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