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烏氣沉沉的,一層疊著一層的雨雲,壓得人透不過氣,濕潮的氣息也逐漸彌漫得落在肌膚上,凝成冷清的涼意。
孝珩坐在院子里看書,寬大的衣袖順著手臂,搭落在手肘上,縴長而擁有柔美線條的手指,在字里行間滑行而過。
他雖然是男子,可手卻漂亮得如女子一般。高殷還為此,曾對他說過。「若只看手,我怕是以為堂哥是哪家柔弱的富家千金呢。」
孝珩是以畫技最為自豪,自然對待自己的手,是倍加呵護。听到這樣的話,也不只一兩次,他也只一笑淡之了。
天空幾乎被壓得失去了顏色,光線努力尋找著縫隙竄出來,卻還是被無情的擋去了出口。
孝珩放下書,也覺得皮膚上起了冰涼的水霧,方才將袖子放下,想尋個溫暖的地方繼續看。卻在他剛一轉身,就見一個侍從匆匆跑來,說。「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什麼事?」
「是莫香姑娘,自從大人將她帶回,她就一直不肯乖乖呆在房間里。奴才怎麼勸說她都不听,這次,她竟打傷了守衛……」
侍從的話,還未說完,就听到了一陣喧鬧聲。孝珩尋聲而望,只笑了笑,說。「動靜這樣大,真是有意思。」轉了個身,就走了過去。
府內上下,除了孝珩,沒人知道莫香的來歷,更不知孝珩為何帶她回來，心有疑惑卻誰都不敢問。
莫香被一群人圍住，她的眸子里不再似以往，沉靜的水面，翻起了洶涌巨浪。所有人皆看的畏懼了，卻也不後退，只是站在原地不動。片刻後，她用毫無起伏的聲線，說著︰「讓開。」
「如若不讓呢？你會殺了他們麼？」孝珩從人群里走出，淡然的笑掛在嘴角，走到了莫香面前。
「你是？」
「不然姑娘你為會是誰？」
「放我走。」
「我需要一個理由。」
「我……要去找一個人。」
「誰？朋友麼？」
「嗯。」
朋友麼？應該算吧，莫香在心里默然的想著，聲音不自覺的就低下了。
孝珩笑著的眼里，閃過微妙的光芒。他揮一揮手，集聚的人，一哄而散，沉悶空氣下，只留她兩人佇立于此。「你如果告訴我，我也許能救她出來。」
莫香抬眼望了孝珩，散發著儒雅氣息的他，笑起來卻是那樣給人安逸的感覺，眸子發出的光芒，仿佛是在跟自己說，相信我吧。莫香將頭轉向一邊，說。「她叫鄭子鳶。」莫香的聲音是柔的，卻因她毫無情緒的語氣，變得有些許的冰冷。
孝珩听到了名字，有一瞬的走神，腦子里回憶凝聚出一個面孔，精致靈巧的五官里，透著水潤的伶俐。
她和她是認識麼？那麼，也就是說…
「你說她是你的朋友，那麼，也就是說，她也是供御囚？」
莫香不知告訴他是好是壞，只是即便被猜出來了，也是隱瞞不下去，只好點頭承認。
孝珩的笑容，變得更濃了，道︰「你放心，你的朋友很安全。」
「你認識？她現在在那？」
「他已經入朝為官，現在應該有了自己的府邸了吧。」
孝珩說的很慢，他仔細的觀察著莫香的表情，卻並沒有在她的臉上尋得不好的情緒。反而在她的嘴角有了一絲上揚，似是很滿足的樣子。孝珩很好奇，「你不生氣？」
莫香搖搖頭，「她活著，我活著，這不是很好麼？」她又昂起頭，道︰「我還有事，想要拜托大人。」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說的，有關他的一切。」
「還有一件事，關于我，也請大人不要說。」
「你…不想讓他知道？」
「嗯。」莫香不再解釋，孝珩也沒有問下去，只是點頭答應。
這時，雨，驟然而下，悄然無聲落在地上，落在兩人的身上，劃過他們清晰的輪廓，覆上了憂傷的色彩。
雨滴打在臉上，變成了水花，掛在臉頰，清涼得很舒服。莫香想起，之前的一場雨，子鳶站在雨下，她沒有打傘，任憑雨水，沾濕了自己的衣衫。冰冷的潮水，劃過她的臉頰，最後落在雨里，尋不見了蹤影。莫香知道，她是哭了，也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哭的樣子，才打算用雨水做掩飾。那是莫香第一次，看到子鳶的身上有了憂傷的色彩，在冷冽的風卷起她的發，露出幽深的眸子，水花濺出得彌漫了眼眶。
那現在呢？你是不是也在哭呢？還是說你已經變得堅強了。
「莫香？」孝珩看著莫香站在雨中，無神的眼神中，有了復雜的情緒。打濕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露出她堅韌而單薄的身子，忍不住出聲喚了她。
莫香在一剎那的閃神，以為是子鳶的聲音，她迅速的轉身，在看清眼前那儒雅清淡的面容，才從幻想里，掙月兌了出來。漂亮的眸子，慵懶的微合起來，似是在表現自己的失落。
孝珩眯起眼，走到他身旁，撩起她被雨水打濕的發，輕聲道︰「莫香你已經死了。」
莫香猛然抬頭，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在等他接下來的話。「莫香作為供御囚，已然死在宮里。而今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另一個人。」
「你，為什麼為我做這些事？」
「你就當我是有所圖吧。不過，莫香這個名字不能在用了。」
「嗯，我也不想在以莫香的身份活著了。」
「那你準備改什麼名字？」
「是你救得我，名字就由你來取。」
孝珩抬起頭,濕潤的雨點落在臉上,一點也不痛。
「听雨,如何?」柔潤的聲音在雨里,清涼的回轉,最後以一個溫暖的氣息,傳進了莫香的心里。
不,從現在開始,她就是听雨。
孝珩回到房間,換下了被淋濕的衣袍,听著外面小雨拍打出來的聲音,在寂寞沉靜的夜里,變得異常的清晰。他陰沉著一張臉,拿起一張紙,紙上排列整齊且端正得毫無個性可言的字跡,寫得皆是供御囚們的名字。
他的眸子在那些名字上來回游蕩著,縴長漂亮的長指,在檀木桌子上敲打出清脆的聲音。俊朗濃密的眉毛,皺在了一起。「這個名單,你確定沒有錯?」
站在孝珩身邊的人,是宮里掌管相關文案的內侍,他低頭說。「奴才確定。」
孝珩又拿執起筆,在筆尖上沾了朱紅的顏色,在紙上莫香的名字上,圈了一下,又將紙遞回給內侍,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這張紙必須送到少傅的眼前,並且,不能讓他看出你是有意而為,明白麼?」
「這…可真是為難奴才了。」
孝珩又從身畔拿出一些銀兩,笑著說。「有這些小東西在,我相信你能辦到。」這時,他的笑,不再是溫婉的,眯成線的眼楮,如開鋒了的刀刃,只需輕輕滑過,就能染出一片鮮紅。
內侍看了看桌上,閃爍著讓他無法抗拒的光芒,笑嘻嘻的伸手攬入了懷里,說著。「您放心,奴才定讓大人滿意。」
扭頭看著內侍離開，他的臉上沒有了笑，只是半合著雙眼，嘴角垂下的弧度，足以表明他厭惡的情緒。
「真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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