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來,麻煩的問題就是怎麼處理這封信。馮保原本想著燒了,但看了上面的內容後,忽然又改變了主意,這封信還是交給裕王的好。否則首輔那邊如何肯再動手?馮保打定了主意,便親自去送信,入殿時裕王正在看今日送來的奏疏,馮保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吵到了裕王。躬著身子將信呈了上去,說話的聲音還要溫和平穩,否則冷不丁開口怕驚著主上,這些都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的規矩。馮保小心翼翼道︰「王爺,您的信。」
朱載垕微一抬頭,目光很快又垂下,隨口說了句︰「放那兒吧。」
馮保道了聲「是」,將信放在案上堆積的奏疏頂端,接著又沉默的站在一旁,直到裕王發話︰「你退下吧。」他才又道了聲「是」,這才敢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馮保滿腦子想的卻是孟沖的事。高拱若在宮中有眼線,那麼這個會不會就是孟沖呢?按理說司禮監的人更好打听消息,但也足夠張揚,孟沖打听消息雖不那麼容易,但卻穩妥許多,不宜被人察覺。馮保越想越覺可能,光憑銀子若要買通宮里的人,那可是要花大價錢的。高拱雖是閣臣,但家底也不見得有多厚實,既然沒錢,那便只有用權了。莫不是高拱已經答應,裕王繼位之後讓孟沖掌管司禮監吧。
馮保一想到這種可能就渾身不暢快,自己苦心經營這麼久,若還是干爹就認了,偏偏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尚膳監僉書。而且有今日之事,自己也算同他結怨了,那麼這個人定留不得。馮保想來想去,自己可沒有那生殺免除的權利,若要成事兒,還得指望干爹了。看來還要先演上出戲,而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馮保雖這麼想,但一時卻不敢離開,裕王倒沒什麼,看起奏疏來倒十分專注,一般人暫且伺候也沒什麼大概。關鍵就在于世子,這幾日他可是想盡辦法討世子喜歡。世子要騎大馬,他就趴著馱著世子在屋子里一圈圈的爬,有時候一兩個時辰下來,讓人扶著站起來,眼前也是一片天旋地轉,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最後不得已讓人背了回去。這幾日接連在下雪,世子在屋中悶的久了,也會鬧著要出去玩。石階上的雪雖每日清掃一次,但第二日一早醒來,又堆到了小腿。對成人尚且如此,對世子而言那便是要沒過膝蓋了。馮保為不讓世子受凍,每次出門也只有抱著,世子要走多遠他就要抱多遠,一路上還不能換手。世子是小孩子心性,和馮保熟了便認定只他不放,別人要抱也不肯。馮保自是巴不得如此,只是這樣就苦了這雙手,酸痛也得忍著。身旁左右兩個內侍緊跟著,攤開著手準備隨時接著,以防不測。好再馮保這雙手倒也爭氣,還沒松過一次。只是這麼一來,馮保就不得隨意離開慈慶宮了,生怕世子忽然找起來,驚動了裕王。也只有等一個時候,便是入夜,世子睡下了,他才抽得出空回去。
馮保知黃錦也沒有睡,黃錦是伺候皇上的人,乾清宮有消息,皇上的病有重了,受不得一點刺激。黃錦這些日也是格外小心,生怕有什麼驚動了皇上。
馮保雖沒問,但每日見黃錦臉上的愁容,還有烏黑的眼眶,便知皇上的情況恐怕已危在旦夕。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對那些外臣未必如此,但對內官,尤其是像黃錦這樣在內官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便是鐵定不變的理兒。
馮保去時見黃錦一個人在門檻上坐著,望著漆黑的天空出神。馮保忙上前︰「干爹,您這是怎麼了?外面天氣冷,仔細被凍壞了身子。」
「你來了,一同坐下吧。」黃錦的語氣平淡如水。
馮保很久沒見過他這樣的神色,便依言坐了下來,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干爹這又是何苦?」
黃錦反問,話中听不出一絲情緒︰「你以為呢?」
「干爹在擔心自己?是不是皇上的病」馮保說到這里,也知不能再說下去。
黃錦忽然嘆了口氣︰「或許皇上說得沒錯,我當真是老了。可這大半輩子都耗在宮里,都是為皇上而活著,離了這宮,離了這皇上,我又能去哪兒呢?」
馮保一听也心生惆悵,太監不同于外臣,致仕之後還可以回鄉,與妻子兒女一同安度晚年。但凡是進宮做太監的,十有*不是孤兒就是父母早亡,再者是家貧,被人賣入宮中。祖籍家鄉尚且不明,更別說家人。離了宮,便只能孤獨終老。馮保知黃錦也是如此,想到自己,也忍不住安慰︰「干爹在宮外還有住宅,在司禮監這些年也有不少積蓄,即便出了宮,想找個地方置辦些田地安度晚年還是可以的。至于送終,干爹不還有我這個兒子嗎?」
黃錦注視著他片刻,眼中忽然有莫名的哀嘆,他忽然笑了起來,拍了拍馮保的肩道︰「是啊,有兒子好,還是有兒子好啊。」他停頓了一下,垂下手,又道︰「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他既如此問,馮保也不再繞彎子,索性道︰「兒子有大事特地來告知干爹,朝中有人想趁著皇上重病,私下里攛掇裕王。」
黃錦一听也皺眉,他最擔心便是有人會借著皇上重病不安分,不禁問︰「何人如此大膽?」
「還有誰,自然是內閣學士高拱了。」
黃錦听到這名字也不禁皺眉,那日乾清宮的事他也听說了,胡應嘉彈劾歸彈劾,臣子間的事終究是臣子間的事,可這個高拱當真膽大包天,竟然將矛頭直指向皇上。好在這事兒後來是轉危為安了,不然指不定鬧出什麼大亂子來。
「宮中還有誰參與?」黃錦問。
馮保並不這麼回答,而是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其中有意強調:「這孟沖與高拱素日里並無往來,為何如今肯冒著這麼大的危險相助,想來高拱是許了他什麼求不來的東西。」
果見黃錦皺眉:「高拱在裕王面前竟有這麼大的能耐?」
「高拱是裕王的先生,王府里難麼多講官,可這先生卻只有一個。」
黃錦沉默,馮保見他拿不準,不禁又道:「干爹不能得罪裕王,也不能得罪高拱,因此這信我是送到了,只是這送信的人其心不正,未免壞了規矩,干爹還是應該早做打算。皇上的病干爹是最清楚的,若裕王真在這時繼位,一時間小人得志,恐怕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干爹你啊。」
馮保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黃錦仍有顧慮,孟沖畢竟是高拱的人,真想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黃錦想了想。道:「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孟沖的事我自會處理。」
馮保不再說話,他知道黃錦說這話的意思便是將孟沖給攬下了,想必除去也只是早晚的事。他的目的已達到,雖然黃錦明顯有猶豫,但他也不擔心黃錦會錯過時機,還是因為那個理由,皇上的病,沒有人會比黃錦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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