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四月,帝都。
皇城臨淵閣的雅間,有人在等。一身穿月白色外袍的公子,進了屋內摘了輕紗斗笠,卻是帶了銀質面具遮了眉眼,只留唇鼻。此刻眼神卻是溫潤,看向對面的公子,露出一抹笑意︰「慕容公子久等了。」
對面這位慕容公子卻是冷峻如常,面無不悅,只道︰「不妨。」
「消息如何?」這位慕容公子直奔主題。
「司馬元顯再次敗北,恆玄想取而代之已路人皆知。皇室高門多驕橫文弱之輩,怎敵諸侯叛亂。」面具公子搖頭。
「听聞晉室不斷加官封爵,也張布了英雄貼。」
「只怕朝廷積弱已久,各地刺史有觀望之意,有令多陽奉陰違。」
「難道——」
片刻的沉默。
「也許會峰回路轉。」銀質面具後的嘴角緩緩吐出這樣的話,眼神並不看對面的人。
慕容公子在听到這句話時,眼楮里閃過一抹異動,那人接著又道︰「有庶人出身的草莽英雄,聚眾投官,竟一路斬殺孫恩亂賊,連恆玄都想拉攏他。」
「傳聞莫非真的?究竟何人?」
「彭城劉德輿。」
別苑。
慕容瑾正端坐于桌前,一手扯了廣袖,露出了另一只光潔的手腕,執了筆正一下下在紙上習字,臨摹的正是望族名士王羲之的書法,卻一個「春」字反復都寫不好,幾張紙團扔在地板上。漁兒進來看到地上的紙團,又見她仔細的樣子︰鼻尖上都滲出了輕微的汗,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正要開口,只見慕容瑾一把擲了手中的筆,說道︰「去向公子書房拿支好的毛筆」;想了想,又轉頭對丫頭說︰「說借一支也可。」
漁兒轉身去了,心里卻想︰不知公子又會說什麼,前兩日剛弄壞公子兩支上好的狼毫筆。
轉了朱閣,進了公子的園門,卻未見一人。門虛掩著,漁兒就進了書房,喚了兩聲公子,未應。書桌上未有翻動的痕跡,一把佩劍和一張弓弩懸于牆上,其他擺放也井然有序,無一絲紊亂。難道公子不在?不可能啊,上午公子剛回來。公子不在的時候房間都是緊掩的,此刻門是虛掩著,並沒鎖。
漁兒大膽地望向寢室的方向,又緊喚了幾聲。好奇心讓她進了臥房。
暗黃色的錦幔撩開,臥房竟也這樣整潔,諾大的房間擺設簡潔,一張桌榻,兩張坐席,另幾把羌椅,顯得有些空曠,一塊貢色毛毯鋪在地面上。藍色的青紗帳收懸于床榻兩側,用純色的瓔珞圈住。漁兒一眼瞥見榻上︰梁冠擺放在整整齊齊的正裝上面,正是早上穿得那身。心下暗想這小杜和小艾打點得不錯,不對,公子是不喜丫環隨意進他的房間,定是那個鞍前馬後的小杜。
邊想就邊出了門,剛欲關門,卻听到一陣撲楞楞的聲音,抬頭,有兩只鴿低空飛走。心里一緊張,慌亂掩了門,奪步而走。竟硬生生迎面撞到一人,抬頭看是公子,怔得開口卻說不出話來,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窘的漁兒紅了臉。
「漁兒,找我什麼事?」聲音卻是鮮有的溫和。這溫和讓她不解。
「小姐讓我向公子借支好的毛筆。」漁兒低頭不敢看他。
她低頭看見那雙烏靴進了書房。須臾,一身便袍的公子已拿了筆出來。
漁兒拿了筆回來,剛邁過門檻,就听到慕容瑾抱怨道︰拿個筆怎麼這麼拖沓哦,我還以為兄長不在呢。
漁兒沒有解釋。俯身去揀地上又多出的紙團,不禁皺了眉。自言自語道︰「公子的書房真是整齊啊,小杜可真能干。」
「我整天忙來忙去,自以為盡善盡美了,可一比才知道差距。」
「你這個丫頭是變著法子罵本小姐嗎。」慕容瑾撥弄著手中筆,沒有看她。
「奴婢可不敢,是我沒人家小杜的勤快。」漁兒兀自說著,神情卻一副委屈的樣子。
慕容瑾看向一邊的漁兒,丫頭的神情盡收眼底,低低地笑了︰「這倒是實話,天天還怨著我」。
漁兒不再言語,低著頭。
「怎麼了,說你兩句心里不平衡了?我卻偏偏不喜歡三哥的書房連著臥房也一並,冷清得很,半點雅致也沒。怎麼偏偏入了你的眼。」慕容瑾眼神輕睨,語氣里帶著些不快。
晚飯這幾日,慕容鎮都和慕容瑾一起吃的。
飯間,慕容鎮飲了點酒,尋思著什麼半天開了口︰「瑾兒,有沒有想家啊。」
「家?」慕容瑾的腦海里就沒有家的感覺。家像那飄浮的雲,永遠只在遙望的份。小時候和母親流落在外,與父親相認後,也是東奔西走的,父親稱王後母親卻病重離去,然後就在這里被教養。
「為兄倒是想家了,想父王。」慕容鎮難得的柔軟,一邊的漁兒和離姑姑望向他,甚是納悶︰公子今日怎麼了。
慕容瑾一怔,沒想到堅強如山的兄長也有這心思。隨問︰「父王有信了嗎?」
「好久沒有。」說完,慕容鎮拿起手中杯酒,一飲而盡。
一向老成的慕容鎮此刻卻讓離姑姑有了絲擔憂。
烽火連天,也不知父王那邊的情況如何。今時今日,慕容瑾才覺得真正冷心冷肺並不是面冷的三哥,而是自己這個安然享受庇護的妹妹。
飯畢喝茶的時候,只余兄妹二人,互懷了心事。氣氛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慕容鎮站了起來︰「這兩日收拾了東西,大後天一早我們就啟程回燕。」
慕容瑾大吃了一驚,想要開口,卻不知道從哪兒問,愣愣呼出︰「三哥——」
聞言卻不答,慕容鎮繼續說︰「我會讓離姑姑安排內務事項。到時你們仨需要扮了男裝。小艾就不必了,她本就來于晉宮,我自有安排。」
「此事一定不要外泄。這兩日不要出北苑。」
慕容瑾緊張起來,似乎感覺有什麼事要出。
「別擔心,來日為兄再和你細說。」已準備出門的慕容鎮又折回來安慰,沖她點頭而笑,復掀袍邁出門檻離去。
只留慕容瑾一人。
環佩叮當,手中緊握一塊玉環墜著細致做工的瑛珞,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離去時尚三歲不到的焉兒妹妹。淚不知什麼時候滑落。
有清風襲來,不覺身顫。窗外,皓月當空。
兩日後清晨。
別院外的路上,尚無一人,一干侍衛不知何時都撤了去,只見一輛馬車,一騎馬。大家一行男裝,慕容鎮攜了瑾兒進了馬車,小杜在輿前駕車,漁兒在一側。離姑姑一身勁裝一躍上馬,英氣逼人,讓一旁漁兒暗暗吃驚。一前一後往城門走。
戍城的宿衛軍剛剛接替不久,打著呵欠,守人並不多,然甚為嚴格。過往人都要逐一察看,仔細詢問。
守衛喊︰「什麼人,何事出城?有令?」另二人欲上前查看。
小杜道︰「車里是皇親貴冑慕容公子,得常事令出城,何須刁難!」二人這種事見得多,並不怯懦,口中說︰「下來查看,除非有令牌通讓。」
手未觸簾,只听里面一聲喝斥︰「放肆。」二人嚇得一怔。
慕容鎮一雙烏金靴先落地,一身朝服梁冠,腰系翔雲佩,正氣凜然。二人看其裝扮,互相點了頭,放了行。二人欲盤查離姑,慕容鎮雙眼一瞪︰「二位守軍要為難我的貼衛嗎?」
出了內城,馬車一路順利。
外城人雖多,所幸並不嚴,出城行人熙熙攘攘。
終于出了皇城。一行人面上盡顯了喜色,漁兒不禁長舒了口氣。
時隔近三年的質子生涯結束了。慕容瑾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掀開車窗簾子一角,瞥見外面的景色一陣喜悅。慕容鎮懷著心事,始終沉默著。
慕容瑾的快樂沒有得到三哥的回應,眼前的三哥面沉如水,讓她喜悅的心情惹上一絲不安。她試探著問詢︰「三哥,我們就這樣走了可有不妥。」
慕容鎮看了眼慕容瑾,淡淡的答︰「縱有不妥,他們也是無暇顧及。」
「等過了前面的關口,我們便可休息。」
帝都漸遠,流民失所、餓殍遍野的慘象時時顯現。出了城郊,盡是一片荒蕪。荒郊野外,連戶像樣人家都不曾見到。看來連年內亂,晉國已是外強內弱,不禁感嘆繁華漸逝。慕容鎮也不曾想到是這樣的情況,開始擔心約定的安排能否可行下去。
許是走得匆忙,慕容瑾此刻在車內迷迷糊糊欲睡。慕容鎮掀簾而出,小杜見是公子出來一怔,剛欲停下被公子手勢制止。一邊瞌睡的漁兒此刻霎那驚醒,慕容鎮低聲說︰「去車內陪小姐待著去吧。」漁兒自然樂得舒服,听話地進了馬車。
離姑姑見此早已騎馬上前,問道︰「公子,可有吩咐。」
「注意查看周圍情況,此地應該離龍門關口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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