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
梅佑詮心中暗暗嘆氣,這個弟弟啊,從小就埋在書堆里,一心只讀聖賢書,卻對世俗人情半點不通,每每在不合時宜的場合說出不合時宜的言論,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會一再逼著弟弟走出書房,多親身見識一下世情百態。
今天的事情本不復雜,即使他只是听過一遍,也多少猜得出原委,不過是這位春老先生的兩個兄弟見大哥膝下無子孫,只有守寡的兒媳和年幼的孫女,想要圖謀大哥的家產罷了。否則的話,他們何必逼著大哥過繼他們的孫子,況且是已經懂事記事的孫子,若是真心過繼,送來的就是尚未記事的嬰兒或者兩三歲的小童了。
可這些話,他將給弟弟听,恐怕也會被弟弟那一堆之乎者也給堵回來吧。怨不得人家小姑娘這麼惱怒,佑謙啊佑謙,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按照你的話行下去的話,要不了兩年,這小姑娘就會落得和門前乞兒差不了多少。
春心听了梅佑詮戲弄弟弟的話,臉色稍微好了點,看來這位哥哥倒不像弟弟似的那麼迂腐。攏了攏桌上的雜物,她開口道︰「這位公子,令弟年幼,不諳世事,還請公子多費些心思,听他那說話語氣就知道是讀書讀傻了的,我送他兩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拿回家自己琢磨吧。」
令弟年幼?听小姑娘說出這句話時,梅佑詮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一個比佑謙小了四五歲的小姑娘竟然開口批評佑謙年幼,但听完後,他笑意稍減,沒想到這小姑娘竟能說出如此道理來,這兩句用在佑謙身上實在再合適不過了。秀眉微微一挑,他細細打量起在櫃台邊收拾雜物的春心來,身量尚小,應該不足十歲,一身衣裳雖不是好料子,但收拾的整齊干淨,一舉一動穩重的不似這個年齡的孩子,實在是不簡單啊。
「大哥,我們一片好心只為你,你可別不領情啊。」那邊,三叔祖忽然提高了音量說道,「我惦記你這鋪子做什麼?還不是看你沒兒沒孫的可憐才給你送個孫子來的?你別總听劉氏那女人胡扯,她攔著不讓你過繼孫子還不是為了獨佔你的家產?你可要想清楚,要是這都落到她手里,沒兩天就成別人家的了。」
「夠了,三弟,這麼多年兄弟了,別逼我說出不好听的話來。」春和臉色鐵青,緊緊攥起來的拳頭不住發抖,「我在,這鋪子是我的,我不在,這鋪子是小春的,落不到外人手里。」
三叔在一邊咕噥了一句︰「到了小春手里不就到外人手里了麼,她還能不出嫁?」
二叔祖狠狠瞪了自己三佷子一眼,這蠢貨被他老婆調理的半點腦子都沒有了,緩口氣,他說道︰「大哥,你在京里多年,見的事情多了,心思也就復雜了,不過是過繼個孫子傳宗接代而已,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這鋪子我們是不會沾手的,這點你大可放心,況且小春將來嫁人,總要娘家有人才能在婆家挺直腰站得穩。」
嗤,不會沾手?春心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如今她爺爺在世,他們當然不敢輕易沾手,可她爺爺年紀大了,說句不好听的,難道還能比三叔,比大壯活的久?等到爺爺沒了那一日,他們比誰都急著沾手。
不過,一邊的梅佑謙恐怕是想不到這一點,看到那位春老先生如何也不肯接受兩位弟弟的好意,還將兩位弟弟的心意當做用心不良,他的眉頭已經皺得緊的不能再緊了,再听到春心那一聲冷笑,他更是滿心的不悅。
「幾位老先生,晚輩冒昧了。」見弟弟已經忍不住要開口了,梅佑詮連忙搶先開口說道,「听來听去,幾位所爭執的不過是過繼香火一事。然而,于在下看來,既然這位老先生自得其樂,你們兩人又何必強求呢?」
梅佑謙一听頓時喊了一聲︰「大哥!」
「恩?佑謙你有何高見?」
「大哥你這話說得不妥,一則春老先生年邁,無子孫奉養天年豈不荒涼?二則兩位老先生一片好意,亦在情理之中,豈可稱之為強求?三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春老先生豈可無子孫以傳宗接代?過繼一孫終不至後繼無人,況同族之孫,本就應等而視之,如今不過是養在身邊而已。」
對于這個迂腐的小書生,春和已經不想再多話了,今日二弟三弟鬧上門來,他就知道來意不善,本已經被鬧得頭痛,沒想到半路插進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書生在那里大放厥詞,令他愈加頭痛,忍不住坐到一旁皺眉不言。
「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春心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爺爺,看出爺爺這會兒已經被鬧得沒了精神,她的心情頓時惡劣了十倍不止,面帶嘲諷的問,「我問問你,我喜歡吃面,鄰居張嬸兒喜歡吃米,我看不慣她吃米,可否站出來對她橫加指責,要她不再吃米?」
「那是別人家私事,豈能——」梅佑謙剛說了一句就停了下來。
「你也知道那是別人家私事啊?」
梅佑謙紅了臉,強自說道︰「那些小事與今日之事不同,你百般阻撓令祖父過繼子孫有違綱常。」
「喲,還給我上升高度了,那我這麼做的話,律法管不管?要是律法連這個都管,兩位叔祖還用得著費盡唇舌麼,直接去衙門告一狀豈不是來的更快?」春心撇撇嘴,不給梅佑謙半點說話的機會,「我說你這小子讀書讀傻了你肯定不承認,不知道什麼叫盡信書不如無書麼?我勸你將來千萬不要科舉,更不要去做官,你若做了官,不知道多少百姓要遭殃呢。」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梅佑謙氣得渾身發顫,他時時以聖人之言警醒自身,步步不肯行差踏錯,豈會為官一方就禍害百姓?
「那我就問問,我三叔祖為什麼要我爺爺過繼他孫子?」
「自然是為了給令祖父傳宗接代,奉養令祖父以盡孝道。」
「哈,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為了算計我家的家產?」
「親生兄弟怎會做如此卑劣之事,那個孩子乃是那位老先生的親生孫子,他怎會以親孫做工具謀算自己大哥?你這姑娘小小年紀心機如此深沉,為了獨佔家產而斷絕祖父香火,好生惡毒。」
二叔祖听得心頭大喜,也不知道哪里跑來的小書生,滿嘴的之乎者也,倒是幫了他們的忙了。
從梅佑詮進門來,趙大娘就一直沒開口,因為她總覺得這個年輕人眼熟的很,可卻又如何也想不起來。唉,人老了,記性就不好了,真是……誒?趙大娘還在埋怨自己記性不好,忽然看到梅佑詮側過臉對春心一笑,那笑容終于讓她記了起來,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道︰「這位……這位公子是不是前幾日剛到任的梅縣令?」她記得新縣令剛到任時,自己也有去看熱鬧,當時只覺得新縣令好生年輕,生的又俊俏,尤其是側臉一笑,實在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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