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終笙 挑釁

作者 ︰ 梧桐私語

第八章挑釁

葉南笙和龔克一前一後出了停尸間,負責拍攝的小警察在前面打頭。

停尸間外連通的是條走廊,走廊很長,兩米左右寬,一側牆上隔著距離很遠的開出兩道門,門上掛著半掌寬硬塑料交疊成的簡易門簾,有風吹來,門簾隨著時強時弱的風前後晃動,發著  踫撞聲。

風來自牆壁另一側,那里開著幾扇窗,面積不大的窗卻節奏緊密的排了整牆,從那里可以看到臨水正陰著的一小塊天。

窗開了幾扇,有雨潲進來。

三人走到走廊中段,剛好與迎面來的幾人打個照面。最前頭的是殯儀館的一個老頭,五十來歲,腿腳不大利索,駝背嚴重,被館長安排做例如現在的這類指引工作。他走路很慢,這多少讓跟在後面的榆淮分局民警小劉有些不耐煩,小劉和走在葉南笙前面的小警察擦身而過時,葉南笙听他們相互輕念了一句︰

「總算有眉目了。」「是啊,總算有眉目了。」

做警察的都這樣,會因為新線索的出現興奮,但同時也因為存在線索報廢的可能而有危機感,所以往往在案件最終告破前,一切喜悅都是假象。

情緒同樣忐忑的還有小劉身後的兩女一男。男的六十多歲模樣,戴副金屬框眼鏡,眼鏡有了年頭,邊角有處月兌了漆。那男的一臉憔悴,眼神帶著不明的焦躁,可看得出,他在盡力控制著情緒。

他和兩個女人里年輕的那個一起扶著走在中間的年紀較大的女人。那女人在抽泣,聲音時大時小,恰好是剛剛葉南笙在停尸房听到的嘈雜聲中的一種。似乎這就是來認尸的人。

兩隊人很快交錯分開,小警察帶著葉南笙他們出了走廊,他去開車。

走廊外面直接連著殯儀館的一處院落,前面又是棟樓,也是殯儀館的。葉南笙站在院子前做個擴胸動作,雨勢漸大,可淋著雨的她像沒一點感覺似得。

「伊夫聖羅蘭的鴉片女香,那女人夠野性啊。」她說。

葉南笙說的是剛才三人里那個年輕的女人,不過葉南笙向來只把研究尸體啊、尸塊啊以及探究死者死因之類當成自己唯一的興趣,至于那女人是誰,為什麼來殯儀館這種地方還沒吧身上的香弄干淨……和她有幾毛錢關系。

沒人答她。

龔克一直在她身後,葉南笙也算了解了他的性格,簡單概括起來,八個字——悶瓜一個,裝神弄鬼。

對于被戴明峰奉若神明的龔克,葉南笙大抵覺得是名不副實。♀不過這並不妨礙小警察開好車,發現葉南笙身後早連人影都沒有時葉南笙是驚訝的。

「902……902!」小警員家里來了電話,所以葉南笙獨自折返回來找龔克。她沒叫很大聲,因為走廊很長,人走在里面腳步聲都有回音,葉南笙自己不怕,但有人怕。

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是那間停尸間。停尸間門開著,外面雨勢再大起來的緣故,里面的光線被陰濕空氣襯托的得更慘白冰冷了。

哭聲在葉南笙在門口站定時驟然大起,撕心裂肺的。

看來,是了。

葉南笙不喜歡這種情形,她探頭進門,叫了聲︰「902,在嗎?」

嘴都沒來得及合上,一只蒼白人手像憑空生出一樣從門旁暗處伸到葉南笙脖子後,動作快的連葉南笙脊背都沒來得及發涼,她人已經被圈進一個懷抱,那懷抱很僵硬,如同捂在嘴邊那只骨瘦的手。

902,你松手!黑暗中,兩人做無聲交流。

保持安靜,做得到?

干嘛?偏不!葉南笙在龔克懷里動來動去,拼命掙扎。

可她馬上就反悔了。

做得到!做得到!葉南笙又拼命點頭,再不答應,她非被龔克這個瘋子捂死不可。

龔克終于松開手,重獲自由的葉南笙再不敢惹他,可也控制不住的小聲炸毛,「902你手勁兒很大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捂死我你知不知道……唔……」

因為這張管不住的嘴巴,葉南笙再次被龔克圈禁起來,但這次和剛剛稍有不同,龔克的動作輕了不少,葉南笙甚至聞到了他五指間除了化學試劑之外的一種淡淡的味道。

心髒偶爾不正常跳躍了幾下,她把這歸結于看了一場不願看的場景。死者家屬足足哭了半小時,他們是在哭聲持續到第十四分時出了停尸間。

十四分鐘,別人的煉獄,她的難受折磨,葉南笙真想伸腳在龔克上使勁踹那麼一下,就在她考慮把想法實現時,龔克回了頭。依舊的面無表情,依舊的冰冷聲音,「那家人,看出什麼了嗎?」

「沒有。」葉南笙踢飛腳邊一塊石頭,沒好氣,「你有?」鬼信。

龔克卻點頭。

「什麼?」

像在回憶什麼,龔克昂起頭想了下,「想知道?求我。」

該是這種口氣吧。像做確認似的,龔克盯著葉南笙憋的發紫的臉足足三秒鐘。

意外的突破加快了專案組的工作節奏。

十月四日,天氣晴。

早八點,專案組會議室。

連夜取證一直到剛剛才回局里的戴明峰胡茬沒顧上理,風風火火趕來主持會議。他先和大家介紹了龔克和葉南笙,這二位的反應到讓在場人有些出乎意料,葉南笙只是鼻子出氣似的哼了一聲,龔克直接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

戴明峰早前見識過龔克的性格,沒在意。在听取完專案組成員對各項排查進展的匯報後,戴明峰把時間交給法醫組。

發言的是法醫組組長,一個四十多歲頭發很濃密的眼鏡男。隨著他在筆記本電腦的觸模板上隨手滑動幾下,牆上的投影幕布上顯示出一張男人照片。他就是經確認後的9-21分尸案的被害人,莫代勇。

「死者莫代勇,死亡時間距前期尸塊被發現不超過48小時,具體時間推斷該是9月19日上午。除現的頭顱外,死者身體共計被分割成二十一塊,其中包括生殖器五塊。死者內髒存在淤血,左右心髒內心血顏色不一致,肺水腫存在捻發感,身上除兩小腿背部,膝蓋處,手肘處存少量刮擦傷及淤青外,並無其他致命傷,死因應為溺死。再說工具。」

眼鏡男又滑動下觸模板,投影牆上微笑著的莫代勇照片隨之換成了被分離肢解後是莫代勇各處器官。

「雙腳和十指以及頭顱分割處,切口紋理豎直向下,底部不平整,切口處有殘留碎骨茬,這些都顯示分尸的是種劈砍類刀身很厚的刀具。在實驗對比後,發現是種專業切骨刀。

再看左耳和生/殖/器部分,傷口薄且銳,這是種只用在少數職業上的刀具以及只有那種職業才有的手法。」眼鏡男推推鼻梁上眼鏡,像在賣關子。

「什麼?」戴明峰問。

「醫生的醫用手術刀。」眼鏡男又推推眼鏡。「另外,有同事在津港廣場水池里采集到地殊藻類我們也測出來了,是產自巴西海域的蔓德拉藻,相同海藻我們也在裝軀體尸塊的黑色塑料袋上采集到了。9-21的法證分析暫時就這麼多。」

他想回去落座,戴明峰攔住他,「那8-25呢?」

「8-25涉及到的證物還原技術很復雜,而且組里的同志大多不擅長這方面的技術,所以要過一陣。」眼鏡男語氣平淡,不過明眼人都听的出他在說,說好的人沒到位,我們這些人你就將就用吧。

會議室拉著厚窗簾,唯一光源是來自前方的投影儀的光。葉南笙盯著龔克一直閉緊的雙眼,心想這家伙可真能睡。

就在這時,「沉睡中」的男人突然開了腔,「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自然是他們來請我的時候了。」葉南笙抿著嘴認真的說,只是她正快速交疊活動的手指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好戲開始。

一個小警員進門,貼在戴明峰耳邊說了幾句話。戴明峰先是喜,接著就只剩下驚了。

戴明峰慢慢起身,繞過桌椅,來到葉南笙背後,「穆老說你把8-25的證據都還原完成了?」

「是啊。為了確保準確性,我還特意讓老穆幫我看了看。」

這點戴明峰自然知道,穆中華剛剛在電話里都說了。穆老還說,她這個徒弟專業好,但脾氣卻又臭又硬,得罪了她,不好辦……

「葉醫生,和大家說說8-25吧。」

「你叫我什麼?沒听清。」葉南笙心情愉快,腿在桌子底下蕩來蕩去。

戴明峰也是硬漢,輕易沒服過軟,不過這次的確他有錯在先,誰讓他瞧不起人了呢。

「葉老師……」

「得,打住!」葉南笙起身離席,腳步輕松的往前走,「把我叫得長紋了你就別想知道那人是怎麼死的了。」

葉南笙在電腦上插好新U盤,點擊幾下後,牆壁上的投影儀出現的是一具男性生/殖/器,依舊被均勻切成五段。

「尸塊不完全,我就說下可以檢測到的幾點。」葉南笙的開場白預示著這不是個很長的講話。戴明峰直接坐在龔克旁邊,看著被投影儀光線不停切割出明暗角的葉南笙,「8-25和9-21案件存在著以下幾點不同。第一,就生/殖/器的切割方式而言,9-21是被二五型手術刀切割,而8-25的凶器該是把家用菜刀,而且是把用久了的舊菜刀。」

「為什麼?」台下有人問。

葉南笙對自己被打斷似乎有些不滿,她皺皺眉,「家用菜刀是對比分析得來的,至于新舊判斷因為8-25案件的生/殖/器上,四處刀口的創壁上都對應有一處皮瓣,而這種皮瓣大多由于刀口卷刃造成的。」

台下頓時一陣嘩聲,戴明峰連同在場的大家都開始不再小覷這個年輕的女法醫官了。

葉南笙卻像沒听到一樣,她把圖片換了一張,是個近距離的切片圖,「20年前,參加8-25法醫鑒定工作的我的老師曾有一個懷疑,只是按照當時的技術水平,那個推測沒被證實。來之前,我嘗

試做了一次復原,然後有了一個發現……8-25的受害人,他的生/殖/器最初並不是被切割,而是被人咬斷的,至于之後的刀口無非為了掩蓋最初的痕跡。」

隨之而來的電腦還原式動態圖合攏了幾塊生殖器,去除刀痕,一個明顯痕跡出現了,真的是齒印,門牙槽依稀可見。

戴明峰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絲毫沒注意身旁的龔克早發出了微微鼾聲。

葉南笙繼續說,「8-25的線索很少,目前就這麼多。不過倒是有點關于9-21的意見想說說。」

「葉醫生你說。」戴明峰難掩興奮,他怎麼就那麼有眼無珠,把個人才當廢材呢。

「9-21案件的第一案發現場應該是在室內,死者因某種原因昏迷後,被凶手跪放在類似浴缸一類東西旁,然後壓住死者小腿,把他按進水里溺死的。證據就是死者尸體的兩小腿背部,膝蓋處,手肘處那些少量刮擦傷及淤青,他們都屬于生活反應。」

所謂生活反應,是指人活著時才有的反應,如出血、充血等。葉南笙的話讓專案組成員的腦子里多了許多更為清晰的思路,不禁有人問,「還有其他線索嗎?」

葉南笙點頭。

蔓德拉,在巴西土語里是代表死亡以及天神的懲罰,當大片蔓德拉藻密集在海上,那海就成了死海。作案手法嚴謹的凶手刻意留下了蔓德拉藻,明顯是挑釁。

「8-25案的凶手也許並沒想殺害死者,出于某種恨意,他傷了死者,進而產生殺機,之所以選擇那些拋尸地點,一是因為恨、二,僅僅是我的推測,或許是出于紀念。」這是昨晚在陽光招待所里,龔克幫助葉南笙模擬凶殺現場之後說的。

「切,那我還可以說是為了殺人拋尸的快感呢。」葉南笙揉揉被壓生疼的小腿肚,提出另一種可能。是她叫龔克來的,殺人的事,一個人真做不來。

而此刻,才被「殺」了一次的葉南笙坐在床邊听龔克說話。

龔克點點頭,「把證據尸體剁碎拋尸的快感更大。凶手既然能把死者的軀干部分藏這麼多年不被人發現,如果不是為了某種特殊意義,分散拋些器官出去就顯得不合理。再有一種可能,凶手沒那麼大的力氣。」

「8-25的凶手可能是女人,可9-21的被害人是個健美教練,不容易殺吧。」每次月兌離開死人範疇,葉南笙腦子總是一片漿糊。

「9-21的凶手該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瘦瘦的,胳膊卻很有力氣,受過高等教育,至今默默無聞,工作成績平平,有過被性侵的經歷,仇視男性,自卑,少言,最重要一點,他了解8-25案件的全過程,是警方曾經排查對象範圍內的人。

葉南笙想起昨晚和他一起熬了通宵的那人隨口說出蔓德拉藻的含義和寓意,隨手指指閉眼把自己置身黑暗中那人物,「其他線索,他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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