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三宗罪
不是所有人都擅長從一通電話聯想到蔓德拉藻來源的。
譬如你問戴明峰,戴大隊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不耐煩的擺擺手,「是我妹妹戴明妝,一個丫頭片子的電話,和分尸案扯得上什麼關系!」
換做被問對象是夏圖,她則會立刻坐在三台連體電腦前,圍繞戴明妝的通話記錄逐個篩選和案件有關的信息。信息量,是個浩大工程。
相同問題,如果你問的是葉南笙,那麼恭喜,你將得到一個最快也最直截了當的回答,葉醫生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她會直接甩給你一沓尸體,「說出他們的死因,再來問我什麼蔓德拉藻和一通電話的關系。」
所以當龔克提出蔓德拉藻還可能來自某個學校的生物實驗室時,戴明峰的第一反應就是抓起電話撥去了分局刑偵科座機,「立刻查一下臨水市現有學校的生物實驗室,把有蔓德拉藻的統計名單,盡快報給我!」
掛斷電話的戴明峰不無佩服的回頭朝龔克感慨,「龔老師,你怎麼總想的到我們想不到的呢……」
「那是,沒長那麼好使一腦子,怎麼騙吃騙喝!還那麼貴!」葉南笙盯著手機停留的那個淘寶頁面——周記餅鋪代金券,售價100,折後99,可購買周記限量芙蓉餅兩盒。
感情那一盒餅50塊,吃金子啊,葉南笙郁悶的瞪了龔克一眼,不過願賭服輸,她無話可講。
車前方,筆直的柏油馬路似乎一望無際的延伸到遠方的薄霧中,撲朔迷離的樣子像這個案子,葉南笙望著前路懶懶開口,「中午這趟算白忙了,人沒死,午飯沒吃,最重要的是李偉和這案子壓根沒關系……」
她說出了車內多數人的想法,不過總有一個人是例外的。
「不是沒關系,李存義的死和這案子月兌不了關系。」龔克淡淡的說。
「龔老師,李存義和他女兒是車禍死的,交警隊那邊已經確認過了,怎麼就和分尸案有關了?」
夏圖把車速控制在適當水平上,她在等龔克的解答。
龔克不是個善于長篇累牘說教的人,他抿抿嘴唇,像在組織語言,可最後卻提了個問題出來,「李存義的老婆為什麼跑了?」
「夫妻感情不和唄,或者是雙方感情淡了,這年頭,分手要什麼理由。」夏圖不明白龔克這個關注點。
「一個為男人生了兩個孩子,在家庭條件困難時沒拋棄男人的女人,卻在8-25之後不久和其他人跑了,沒什麼特別理由嗎?」見夏圖還是沒明白,龔克嘴角做了個抽搐動作,提示,「資料顯示出事前,李存義的身體狀況很好。」
「龔老師你是說8-25那件案子讓李存義不能人事,他老婆才和別人跑的。」夏圖右打彎,車子駛入一條小路,路旁種著許多梧桐樹,臨水天氣暖和,梧桐樹的樹葉還都完好翠綠的長在樹上。路口有塊標牌,上面寫著大禹路三個字。
「正常人看到被切斷的男性生殖器,進而產生生理性障礙是正常現象,如果當時安排心理醫生對李存義做心理輔導工作,這家的悲劇完全可以避免。♀」
原來龔克說的有關系是這個。
不過有一點龔克想不通,李家因為李偉有癲癇的關系偏愛大女兒,這也是為什麼最後是被李存義帶在身邊的李偉姐姐同李存義一起出車禍死了而李偉沒事。
李偉該是恨他姐姐的,為什麼「死而復生」後還叫「姐姐」呢?這個姐姐真是李偉的親姐姐李媛,還是……另有其人。
思路死局,龔克感到來自身旁的目光,是葉南笙。她眼楮眯縫,一臉笑嘻嘻的朝龔克做無聲口型︰李存義看一根就不舉了,你看了兩根哦。還舉嗎?
龔克沒看見一樣把臉側向窗外,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略微變化的臉色似乎泄露了某人的心情。
原計劃先回局里吃飯再商量下一步打算,可葉南笙泡面才吃了兩口,就被從外面進門的夏圖打斷了。
「有新情況,隊長帶我們去跟進,葉醫生去嗎?」
「去……」葉南笙急急的又吃一口面,跟著夏圖出了休息室。
龔克和戴明峰站在分局院里的大眾車旁,顯然在等他們。見葉南笙和夏圖出現,戴明峰一招手,「動作快點。」
上車坐好,龔克遞了張紙給葉南笙,「嘴角。」
葉南笙這才想起,顧著吃面,嘴忘記擦了。
「謝了。」她說。
葉南笙拿紙在嘴巴旁邊擦了幾下打算團成團先放口袋里。可才行動,那團紙就被另一個人攔截了。
龔克拿回紙,把里側干淨的那面翻出來,「難怪穆老說你生活的不細致大大咧咧像男人,這麼看,真不像女生。」
他的動作很輕,很仔細,葉南笙看不見,倒真感覺得到紙巾揩淨嘴角油漬的情形。她思維開始游離,甚至半天才反應過來龔克在和她說,「這下干淨了。」
「要你管。」回神的葉南笙從他手里奪回紙巾,自己瞧著窗外,悶悶不樂嘀咕,「老穆,你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說我點好。」
當然,葉南笙這點小情緒沒持續多久,他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竟是來時的那條大禹路。
「頭兒,說是大禹路173號。」夏圖和戴明峰做匯報。
「173住的誰啊?」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下車時,葉南笙打算帶上她的法醫勘查箱,還沒行動,她就被夏圖攔下了,「葉醫生,我們是來找莫代勇那個‘男朋友’的,你不用帶‘家伙’。」
「嗯哼。」葉南笙哼了一聲,不情願的放下了箱子。
「男朋友」有個很陽光的名字,楊毅。關于他的資料,警方大多從王束以及後來被請到局里配合調查的老板娘那里得知的。其中老板娘說的更多。
看得出,對這個搶了自己男人的男人,兩個女人同樣恨之入骨,差別在于接受傳統教育長大的王束對楊毅更多的是不懈,而風情萬種的面包店老板娘則是不解恨的往死里潑髒水態度。《》
但無論是兩種態度中的哪種,都不妨礙警方把楊毅列作一個值得關注的重大嫌疑人。資料顯示,楊毅,男,32歲,本科畢業,主修民族樂,大學畢業後分到臨水市一所中學擔任音樂教師,工作兩年不到,因故離職,之後便一直游走臨水各大酒吧駐唱至今。
截止如今,雖然戴明峰並沒見到楊毅本人,但有關楊毅的幾點是讓他興奮的,楊毅受過高等教育,事業不順,據面包店老板娘說,楊毅和莫代勇混在一起的半年,楊毅已經接連被三家酒吧請辭了。
受過高等教育,至今默默無聞,工作成績平平,就沖這幾條,就和龔克當初對凶手的描述完全吻合,至于說曾有過被性侵的經歷,仇視男性,自卑,少言。如果他是凶手,那這一切都是當然的了。
破案的曙光讓戴明峰激動,他腳步飛快的走在最前頭,朝大禹路173號進發。
沒想到,撲了個空。
大禹路173號是棟三層別墅式房子,帶著古老臨水的味道,佔地面積不大的別墅壁虎卻爬滿了一面牆。入秋了,壁虎葉子枯黃,枯葉間壁虎花留的花種包裹在一攢攢棕色小苞里,有風吹來,小苞嘩啦散開,撒出星星似得種子。
壁虎牆下,一個手拿煙袋的銀發老太太拿另一只閑著的手掃了掃頭頂落的花種,嘴里嘀咕著「小猢猻,看你今天再不交租。」
是上了年紀的包租婆。
戴明峰幾步跨進院子,問身後的夏圖,「哪間?」
「二樓左手那間。」夏圖回答。
「來找小楊的?」包租婆眼皮一抬,眼楮在戴明峰幾人身上挨個撒麼一圈,然後放下眼皮,啪嗒啪嗒吸了兩口煙,「先說好,他那倆子兒薪水,先把我房租交了才能還你們錢。」
「看來這個楊毅總被人追債啊,連房東都這麼輕車熟路了。」葉南笙對龔克說。可她身旁的龔克只是「唔」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此刻,龔克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二樓東側那扇窗吸引了。
腦回路嚴重異于人類的火星人,被涼在一旁的葉南笙不滿撇嘴。
與此同時,夏圖卻同包租婆亮明了身份。
「你們不是來追債的啊。」包租婆忙站起身,坐著和站著差不多身高的她同夏圖說話,「他不在家,我今天就是特地來和他要房租的。警察同志,小楊是不是犯事了,我就說他不像好人,整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能做出什麼好事來,警察同志,楊毅他犯什麼事了?」
所以說,八卦這件事是從沒年齡限制的,就算是個侏儒一樣的老太太,她的好奇心也不比任何人差。
「不該問的別問。」夏圖打斷了包租婆的問話,問包租婆借了大門鑰匙,夏圖打頭,戴明峰,葉南笙,龔克依次上了樓。
老房子的樓梯也是有年頭的,人走上去咯吱咯吱的響,加上室內光線不好,有種鬼屋的感覺。
很快到了二樓,敲了半天門,里面都沒人應。跟上樓的包租婆一臉「不听老人言」的表情,晃晃頭打算下樓,不過下樓前,她回頭看了戴明峰他們一眼,「放心,他隔幾天就要回來喂他那只寵物狗,今天肯定回來。」
頭頂的25瓦燈泡適時的閃了兩下,照在包租婆一張皺巴巴卻笑容詭異的臉上,情境人。這種感覺直到吱呀吱呀的樓板聲消失,還遲遲盤踞在人心,不去。
夏圖搓搓胳膊,「頭兒?怎麼辦?蹲等?」
戴明峰點頭,「你和龔老師下樓,楊毅一出現,我們兩頭堵,不能讓他跑了。」
龔克跟著夏圖下樓,走前,他突然對戴明峰說了句,「需要找些支援嗎?」
「一個楊毅,哪就那麼小題大做。」戴明峰擺擺手,送走龔克和夏圖。而他和葉南笙站在晦暗的走廊里,偶爾接受上下樓房客怪異的注目禮,直到外面天色漆黑。
晚十點,戴明峰打個哈欠,看眼坐在樓梯拐角基本睡著的葉南笙,開始懷疑包租婆的話是否可信。一個半小時前,夏圖打來電話,包租婆回家了。
要不今天先到這吧,他想。
戴明峰拍醒葉南笙,「葉醫生,準備收隊了。」
「啊?哦。」葉南笙揉揉眼楮,起身。就在這時,戴明峰的手機再次響起,是夏圖。
「頭兒,楊毅回來了,就要進樓了……」
「知道了!」戴明峰眨眨敖紅的眼楮,直接掛了夏圖的電話,如果他不是興奮得有點過頭,或許他就能听到夏圖接下來的話,也就不會受傷了。
突變就發生在楊毅吹著口哨才出現在樓梯口時,戴明峰正準備沖上去抓住他,身後那扇關了一個下午的門突然開了,嗖一聲響後,葉南笙看到原來站著楊毅的位置,現在是胳膊掛了彩的戴明峰。
作為凶器的那把沾血菜刀,刀把挨著地,正慣性轉著圈。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夜的老舊走廊里發著陰森的變音。
葉南笙臉上再沒困倦,她對視著大半個身子還在房間里的人。枯槁的人臉,凸出的眼,是張可怖的臉。她知道,那人是在盤橫是從走廊里逃月兌,還是另尋他法。
此時的葉南笙是唯一一個還有抵抗能力的人。楊毅早嚇軟了,至于戴明峰,胳膊的血流了不少,似乎傷了大血管。
「如果你想把我干掉再從樓梯逃走的話,不巧,我是個法醫,熟悉各種殺人手法,想干掉我,你至少還要在這里耽誤十五分鐘之上。而且……」她想說,而且外面還有我們的人。可那人似乎不打算和葉南笙蘑菇,直接轉身進屋,不久,嘩啦一聲傳來,看來他是直接破窗走了。
葉南笙走近戴明峰,邊查著他的傷,邊威脅楊毅,「我剛剛說的話對你同樣有效,而且,下面都是我們的人,你敢跑……」
死孩子,不按死你!葉南笙的眼神如是說。
才經歷過生死的楊毅,木木的只是點頭。
後來,過了沒多久,夏圖帶著支援的人來了,同時也帶來了那人被抓的好消息。在場的人似乎都很高興,因為在楊毅家竟意外的發現了蔓德拉藻,這讓才被包扎好傷口被送醫的戴明峰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開心的似乎只有葉南笙,「你早發現楊毅的狗沒出聲,知道屋里有人還把我們留在這里冒險!」
「不想打草驚蛇。」他回過頭看葉南笙,「不過你,很英勇,剛剛。」
葉南笙撇嘴。
楊毅的房間現在滿是帶著鞋套,四處查找線索的痕檢員和法醫,葉南笙沒參加。
「累了?」龔克四處看了一圈後下樓,他對身後的葉南笙說。
葉南笙哼唧了幾聲,總算承認,「腿軟了。」
她是法醫,她不怕死人,但這不代表剛剛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她不害怕。
龔克停下腳,喉嚨口發出了兩聲類似「呵呵」的聲音後,他折回來,一低頭、胳膊在葉南笙小月復位置一攔,再一使力,葉南笙連聲「啊」都沒來得及喊,人直接被倒著架到了龔克肩上。
「902……龔克,你干嘛,放我下來!」
「你走的慢。」
「我走的慢是我自己的事,要你管!」
「我不習慣等人,車也沒那麼多時間等你。」
夜幕下的大禹路173號前,昏黃路燈落下一兩個斑駁影子在地上。榆淮分局的刑警民警們在盡量不擾民的情況下,抓緊做著取證工作。
大眾車停在較遠處的路口,月色籠著兩個影子。
龔克說︰下來。
葉南笙答︰你有本事抱,就一直抱著。
老娘我還就不下來了。葉南笙看著龔克瘦削的背,別說,倒掛著久了,頭還真暈。她晃了兩下頭,抓牢龔克。
十月五日,天氣晴。
楊毅沒有承認分尸案,警方卻根據藏在他家的一小包海洛因,以及之後被抓的出現在173的飛刀殺手順藤模瓜搗毀了一個藏匿在臨水市某酒吧的販毒窩點。
十月六日,天氣晴。
楊毅依舊沒承認分尸案,不過重新歸隊的戴明峰有那個信心破案。他甚至還心情愉快的答應了戴明妝的要求,下個周末前破案,然後回家參加她男友第一次登門的進門飯。
十月七日,天氣陰,有暴雨。
楊毅死也不承認自己是分尸案的凶手,戴明峰愁的揪掉了幾乎一半頭發。龔克坐在陽光招待所里,完成最後一幅心理繪圖後去找戴明峰。
因為楊毅的確不是凶手。
真正的凶手還蟄伏在臨水某個角落,等待某個獸性大發的時候再次犯案。
只是誰都沒想到,一切來的這麼快。
十月八日,伴隨房檐上的滴答水聲,龔克從一陣電話鈴里醒來。榆淮區中心廣場發現尸體,死者男性,依舊是生殖器切割成均勻五段,左耳、兩只眼珠,十指以及沿腳踝骨剁下的雙腳還有整塊的軀干被分包丟棄在廣場各處,而這次更加駭人的是,削去部分五官的頭顱,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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