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重度抑郁癥者
肯定不是鐵釘,所以葉南笙的吸鐵石沒發揮效用。《》
「姐姐,沒用。」疼疼費力舉了半天磁鐵之後發現失敗了,蹲在地上,語氣滿是失望。葉南笙丟了磁鐵,盯著維持那種坐姿扮雕塑的龔克,鼓嘴吹飛額頭的流海,「長眼楮的都知道。」
「你爸有癢癢肉嗎?」葉南笙很少和活人打交道,所以能想到的法子比較老。疼疼搖頭,「沒有。」
「那腳心總怕癢吧?」
「怕。」
「月兌鞋子。」
「可是姐姐……」
「干嘛?」葉南笙已經月兌下龔克幾乎半只鞋了。
「腳不是臭的嗎?」
疼疼捏住鼻子,「疼疼腳就是臭的,二爸爸每次給疼疼洗腳都要戴口罩,爸爸會不會也和疼疼一樣臭?」
極有可能。
于是在否決掉這個方法之後,整個下午,葉南笙都在想如何把怪咖弄活過來。
龔媽媽摘著菜葉,不時朝院里探頭,關楚從門外進來,龔媽媽朝他招手,「關楚,你過來……那姑娘是誰啊,對小克的事這麼上心?」
「干媽,她對克子上不上心倒是其次,克子哪怕動那麼一根神經,她差不多就是你兒媳婦沒跑了。」
「真的?」老太太一興奮,菜刀堪堪貼著手指落下,差點見血,「小楚,不帶忽悠老人家的,干媽心髒不好。」
「干媽我什麼時候忽悠過人啊!」關楚一臉不滿。龔媽媽點頭,可轉瞬又搖頭,關楚媳婦兒不就是他直接從醫院忽悠回家的嗎?
龔筱藤是個惹人疼愛的孩子,不到一天的相處,喜歡獨來獨往的葉南笙就習慣了這個小尾巴。在疼疼的強烈要求下,葉南笙最終答應留宿在龔家。
四合院前後共計七間房,除去靠門的雜物間、再往里的廚房,龔媽媽和龔克繼父的主臥室以及兩間次臥室和書房,葉南笙被安排在西首的客房,挨著其中一間次臥。客房有扇窗,透過窗剛好可以看到雪後蓉北城的皎潔月光。
洗漱完畢的葉南笙趴在床上看窗外月光,她父母雙全,父親慈愛,從沒打罵過她,母親遺傳給她現在這種據說怪異的脾氣,但對她要求也不嚴苛。從某種意義講,葉南笙和父母之間的相處更像朋友,她想不出如果攆自己眼見著這「朋友」因為自己的疏失從世界上就此消失,她會不會和龔克一樣。
門口有咚咚門聲,葉南笙收起落寞的表情,放聲問,「誰?」
「姐姐。」疼疼探頭進來,「二爸爸睡成豬了,爸爸還是不理我,你能給我講晚安故事嗎?」
葉南笙皺眉,小時候父母工作繁忙,她自己從沒听過什麼晚安故事,她想拒絕。♀可當葉南笙對上疼疼期盼的神情時,她就變了主意。
「童話我不會講,換個故事我倒是能和你說說。」
「什麼啊?」不用葉南笙招呼,疼疼自來熟的爬上葉南笙的床,鑽進她被窩。葉南笙一直忌諱和人發生身體接觸,何況是直接窩在她懷里這種,她往後退了退,「故事叫……」
疼疼跟著她挪。葉南笙再往後縮,「故事的名字叫……」
疼疼繼續跟進,葉南笙被逼至牆角,退無可退。她翻個白眼,臨時放棄了講她唯一知曉的那個三只小豬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第三根人骨》。」
那是葉南笙親自經歷的一個案子,後來被她冠以《第三根人骨》的名字發表在《真相》雜志10年第11期上。那起案子一共死了三個人,每名死者失蹤後他們的家里都分別出現了一根人骨,是葉南笙經歷過的最曲折復雜的案子之一。當疼疼要她講故事時,葉南笙第一反應就想到了它。
疼疼聚精會神听「故事」的樣子,讓神經大條的葉南笙壓根忘記了她是在和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講著連環殺人案。咽口唾沫,她有點熱,扇了兩下沒解熱,南笙直接直起身子推開面前的窗。
雪後的涼氣隨著白煙融化進臥室,葉南笙涼快多了,「說哪了?對了,凶手在第二名死者的胸口畫了一道斜杠……」
「後來第三個人胸口一定也有標記,爸爸說過,那些心里不正常的人作案總喜歡留下屬于自己的標志,這叫犯罪標記。」
葉南笙伸手敲了下疼疼的頭,「小孩子家家,沒听過用事實說話嗎?第三名死者的死法很恐怖,她是……」
說到一半的話被憑空多出的那雙手打斷了,葉南笙怎麼認不出那雙像在福爾馬林里泡了許久的死人手是屬于誰的呢。
龔克捂著疼疼耳朵,不讓她亂動,然後對著葉南笙,他說,「她才五歲。」
接著,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幾天沒睡的龔克身體晃了晃,直直的栽向葉南笙懷里。
「喂!902,你臉放哪呢!」死死盯著貼在胸口的那顆人頭,葉南笙真不信902就這麼睡著了。
「姐姐,爸爸終于動了!他還睡了!」
「長眼楮的人都知道。」葉南笙臉色通紅。
「我們不要動,不要吵醒爸爸……」疼疼把頭往葉南笙腿上靠了靠,閉起眼。
這種姿勢,讓她怎麼別動啊!
葉南笙清醒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公雞打鳴聲中,窗格子外屬于晨曦的光亮正一點點變強,她嘴角帶著一道口水,身上蓋著印有小碎花的輕暖絨被,懷里拱著個陌生卻可愛的小身體,當時她想說,那是個普通卻溫馨平和的清晨。
當然,前提條件是被窩沒多一個成年男人。《》
龔克還在睡。
睡夢中的他和平常有些不同,被窩的暖意讓他的臉看起來不再那麼慘白,他嘴唇也不是緊緊抿著,微張的縫隙露出里面的潔白牙齒,他牙齒好看,舌頭滑過齒間肯定感覺很好。這是葉南笙突然冒出的想法,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犯罪。
可為什麼睡夢中的902眉毛會皺這麼緊,像在經歷一場噩夢,他睡的不安穩。
「人都會死的嗎?干嘛給自己那麼大負擔,902,你個大傻瓜。」葉南笙指尖點著龔克的眉心,隔空描畫,冷不防那人睜開了眼。
場面很尷尬。葉南笙懸空的指頭剛好對著龔克的眼,她眨眨眼,手指突然開始做起圓圈運動,「你覺得很困,很困,很困,很困……」
龔克眨眨眼,葉南笙在他黑亮的眼楮里看到自己的懊惱,「怎麼不困!」
事實證明,老穆教她的多數都是扯淡。
「不管了,先睡會兒吧你。」臉色發紅的葉南笙說著話,一計手刀劈在了龔克頭頂。
眼楮終于閉上了。
葉南笙長出口氣,她總算不尷尬了。
不知是否手勁兒太大的緣故,那天龔克一直睡到下午。龔媽媽看著腦袋腫起一個大包的兒子從客房出來,竟沒一點雄的樣子,她拉著關楚躲在牆角看自顧陪疼疼玩的葉南笙,小聲嘀咕,「小關子,你說那事還真靠譜。」
「必須靠譜的嘛,干媽。」關楚縮在龔媽媽身後事媽兒似的低頭給衛蘭發短信,「老婆,克子遇到他的那個她了。」
沒一會兒,短信回復傳到,「龔克那娶不娶得到老婆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再不回來把書房給我整理好,我會直接讓你那本新華大辭典從咱家往樓下垃圾桶做自由落體運動。」
關楚眼皮一跳,說聲「干媽我家著火了」就耗子一樣消失在龔家黑漆大門旁。
天曉得那本新華大辭典里藏著他的命根子小金庫存折,天曉得怎麼出門前才挪的窩就被老婆知道了!
疼疼阿嚏一聲,揉揉鼻子,看著拿菜刀在個南瓜上練刀法的葉南笙問,「姐姐,法醫好玩嗎?」
「不知道。」葉南笙低著頭,下了一刀。葉南笙唯一擅長的廚藝就是煮面,還是煮泡面,龔媽媽讓她切菜真有點難為她。可龔媽媽說了,不會沒關系,按自己習慣把南瓜籽刮干淨就好。于是她選擇了切了一個T字型切口。
「不過我喜歡。」一邊切著,她沒忘記回答疼疼的話。疼疼問,「為什麼?」
「人會說謊,尸體卻只說實話,但是法醫葉不好當。給我找把勺子。」
葉南笙吩咐聲落,疼疼小腿蹬蹬蹬跑去廚房,沒一會兒拿回了勺子。遞給葉南笙時,疼疼說,「可是姐姐,疼疼不說謊,爸爸也不說,那你可以像喜歡尸體一樣喜歡我和爸爸嗎?」
你嘛?差強人意。至于902?誰要喜歡他!
「嘎 」一聲響,用力過猛的關系,原本屬于南瓜的T字一角被葉南笙直接掰了下來。
「看吧,一不小心,就毀尸了……」葉南笙沮喪的把南瓜的「胸骨蓋上」,看似完好如初的南瓜除了多了一道T字型切口的解剖術式1痕跡外,旁邊的碗里還裝滿了屬于南瓜的「籽籽孫孫」。
葉南笙的「廚藝」得到了龔媽媽極大的肯定,晚飯後,她主動把疼疼送到葉南笙房間,「小葉啊,疼疼想和你一起。」
「姐姐,我要听故事,你還沒說第三個人是怎麼死的呢?」疼疼滿眼期待。可葉南笙當時想的是,要是老穆在,她肯定要提議四個人擺桌麻將了。
不知什麼時候,在書房發呆一整白天的龔克,此時出現在葉南笙的客房,就坐在疼疼旁邊,似乎葉南笙說一句殺人案件,他隨時會堵起女兒耳朵似得。
龔克是個病人,卻是個好父親。
靠著給疼疼講「故事」的名頭,在葉南笙到龔家的第三天中午,龔克吃了那幾天的第一餐。看得出他很餓,可這絲毫沒影響他舉止動作的斯文優雅,相比之下,葉南笙悄悄擦掉嘴角的雞油。
傍晚,蓉北奠空竟出了火燒雲,葉南笙躺在床上閉目感覺著臉上紅的暖。可沒一會兒,雲沒了,天暗了,葉南笙睜開眼,看著被窗格子劃成一個個方形塊的龔克站在她窗前。
和頹廢幾天的那個他比起來,現在龔克好像又恢復了破分尸案時的樣子。穿著淡藍色衣服的他站在風中,風吹著襯衫領口,露出里面瘦削的鎖骨,那樣子好像風再大些直接會把他吹走,可他淡然的表情卻又讓這種可能成為不可能。
從倒立的角度看龔克,竟然讓葉南笙想到兩個詞。
雲淡風輕。
瀟灑好看。
可902怎麼有可能和這兩個詞搭上關系,葉南笙猛勁搖頭。窗玻璃讓龔克的聲音多了嗡嗡的尾音。半天葉南笙才听懂他在說什麼。
「出去走走?」
外面的風景應了那句歌詞︰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只一天的晴好太陽,雪全化了。
葉南笙低頭看著腳上的鞋,濕雪沾了鞋沿,留下一圈兒黑在灰色鞋子上扎眼。她想不懂902叫自己出來是為了什麼,因為到現在為止他一句話都還沒說。
走了沒多遠,就出了居民區,外面是條商業街,馬路筆直,道旁的綠化帶早成了光禿禿,有環衛工人在把白塑料繞上樹干,那是在幫樹越冬。
龔克是在他們走過一家名為CoCo&CaCa的茶店時開腔的。
「我沒戴明峰說的那麼神。」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如果不是我的自負,他不會死。」然後這是龔克說的第二句話。
然後……就沒然後了。
關于龔克的事,其實葉南笙也了解的差不多。那是一個和龔克爸爸斗了許久的高智商犯罪頭目,他犯罪似乎不是為了錢財或者復仇之類,用關楚轉述的龔克的一句話是︰他以不斷創新犯罪手法,挑戰警力極限為樂。
龔爸爸和他的第一次交手是起假幣案,面值超過百萬的人民幣在短時間內大量出現的城市,龔爸爸他們花了近一個月才找到制幣窩點,可造幣人卻人影。工廠里,警方只找到一張用毛筆工整寫著的楷體張字。
從那以後,龔爸爸開始與「張」展開了數年的對峙博弈。
盜竊,盜賣j□j光碟給中學生,「張」並不在乎案子的大小,他似乎更享受和龔爸爸這種貓捉老鼠的過程。
直到一次,龔爸爸重創了「張」,作為報復,「張」綁架了龔克,打碎了龔克身上幾大關節,然後把他丟回在家門前。
換做常人,也許會厭惡警察這行,龔克卻不,幾次大手術後,他和爸爸說,「我要做警察。」
20歲的龔克警校畢業,年輕氣盛,意氣風發,進警隊報道接手的第一案就是關于「張」的。在學校時,因為身體限制,龔克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學,按照他的分析,龔爸爸帶著一隊同事趕去了城郊一處廢舊工廠,沒想到工廠埋了**,幾個人尸首都是不全。而他自己也因此失去了笑的能力。
龔克就是從那時得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20歲的葉南笙才在學校里第一次拿起手術刀面對她第一具尸體。
20歲的龔克夜夜被噩夢糾纏,數度有過自殺傾向。
20歲的葉南笙可以活在陽光下,她卻選擇把自己關進解剖室不停的對著一具具尸體反復練習探究死因。
20歲的龔克想活在陽光下,卻不得不被關進醫院接受持續不斷的精神治療。
20歲的葉南笙父母雙全,家庭美滿。
20歲的龔克持續活在害死父親的陰影里,滿是自責,難得救贖。
2012年,蓉北的十月長街,葉南笙突然伸手去拍龔克的肩膀,「902,人誰都會有過失誤,人也是為了避免再發生這些失誤所以進步。我是不知道那個‘張’有多厲害,但現在的你,絕對比他強,只要他敢出現,你一定抓得到他。」
那刻,葉南笙看著高自己一頭多的龔克站在陽光里,臉部曲線柔和。他把手放在葉南笙頭頂,輕輕拍一下,「謝謝。」
難以名狀的,葉南笙續快了好幾下。
「葉南笙。」
「干啥?」葉南笙扭臉不去看龔克,也不讓他看自己的紅臉。
「其實……」
「什麼?」
「蓉北也有周記。」順著細長手指方向,葉南笙看到他們站的位置正對一個門臉,紅漆匾額上寫著「周記餅鋪」四個字。
羞澀迅速在臉上抽離,葉南笙轉身沖龔克大吼,「902,你個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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