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嫂解釋道︰「千巋不是足月出生,身體本來就較常人虛弱些,平常都是十分注意的,可今天一時疏忽,唉,都是我不好」。面上是真心實意的擔心和懊惱,向思此時卻無暇安慰她,千巋燒的厲害,她不能等著蘇千里回來,得趕快送去醫院。
她想要抱起千巋,卻被芳嫂阻止︰「回國前,這邊就已經聯系了相關的私人醫生以備不時之需,我已打過電話,這時只怕快到了」。
話音剛落,就听到門鈴聲響起。
芳嫂快步跑去開門,向思坐在千巋床邊,一只手探進被子里握住千巋小手,靜靜等待醫生。
耳邊听的芳嫂開門關門,與人交談。
「謝教授怎麼沒來」?
「教授去外地參加學術研討會,短時間內不會回來。這段時間暫時由我來代理蘇家的私人醫生一職,教授已提前向蘇老爺子交代清楚,請放心」。
「原來是謝教授的學生,那自然是放心的。來,這邊請」。
腳步聲越來越近,臥室的門被推開,向思慢慢抬起頭來,只覺得手心有了濕意,不知是被被子內溫度太高還是千巋手心太熱。
年輕的醫生推開門的一剎那也看到她,他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也僅僅是一瞬,眼里的驚異就悄然隱去,他穩步走過來,站在床邊彎下腰來查看千巋的狀況。向思無法再無事般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實在離他太近了,突然近在咫尺的臉龐讓她很不適應。她站起來,竭力平靜而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
他動作沉穩,嫻熟,輕柔,神情認真,專注,仿佛沒有什麼可以打擾到她。
這是她不熟悉的他,可又是曾經夢中模擬過很多次的那個形象,無數次的夜里,她在疲累的夢里不知疲倦的想過他診治病人的模樣,那個憧憬感動著她,帶動著她往前走,她想,其實很多時候,她把這樣的一副場景輕輕說給同樣疲累的他時,也曾帶給他同樣往前走的力量吧。
那個時候,只有造夢,生活才能繼續下去
如今,他穿著潔白干淨的白大褂,挺拔修長的站在那里,眉目間不再有她害怕的倦意,取而代之的是內斂的自信和飛揚,他不再需要造夢,現在的他,好過任何一個夢境。
怔忡間,他已配好藥水,預備給千巋打上點滴。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她馬上領悟到,連忙收起胡思亂想,將被子打開一點,露出千巋的手來。她輕輕握住千巋的手,方便他扎針,他動作輕柔,手法極準,針扎進去的時候,千巋微微動了下,並未醒過來。
他安靜少言,芳嫂也隨著不敢多言一句。直到一切完畢後,才能問道︰「醫生,千巋沒什麼大礙
吧」。
他點點頭︰「無礙,很快就能退燒,小心照顧,今晚別再著涼,明日就可痊愈」。
芳嫂放下心來,此時才有心思去泡茶端水
房里只剩下兩個人,空氣里靜謐的似乎連心跳聲都能听見。
向思穩穩心神,走過去幫他收拾桌面上的東西。牧安此時才開口與她講話︰「你怎麼會在這里」?
向思將包裝紙之類的無用東西一一收集,要丟進垃圾桶的時候被他拉住,他將亂七八糟的廢物卷成小小一團,這才輕輕放入垃圾桶。
他還是這樣細心,細心的一絲不苟。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是做的不夠好。
她沒什麼事可做,就只好站一旁看著他收拾︰「機緣巧合,我現在是千巋的中文老師」。
牧安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了些淡淡的笑意︰「你做老師」?
就知道他會笑話她!她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不要小看我,中文老師我還是綽綽有余的」。她學生時期的成績的總是徘徊在中上游之間,獨獨一門語文年年獨佔鰲頭,他對她知根知底,這些自然也是清楚的。
牧安點點頭,恩一聲,也不做多說。眼看又要冷場,向思偏偏找不出話來,要說什麼呢?好像說什麼都無法開口,想問點什麼,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不過一年多時間,原來,他們之間已隔了那麼遠。
牧安似乎沒看見她的小心翼翼,只有條不紊的收拾著,他動作快,片刻間,已將桌面拾掇的干干淨淨,然後在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向思也隨著他的動作,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牧安看著她,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問道︰「這是兼職」?
其中的種種緣由迂回曲折,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沒有辦法原原本本的講給他,她只能簡單回道︰「恩。一開始是幫蘭容的忙」。
听到蘭容的名字,牧安順口問道︰「蘭容還好嗎」?
當時他們幾人關系好,幾乎影形不離,只是後來因為自己和他分開,蘭容站在她這邊,也二話不說的與他斷了聯系,說起來,他們兩人也是一年多不見了。
向思笑笑︰「還是老樣子,我們離的近,經常見面」。
牧安點點頭,接著問道︰「你呢,還好嗎」?
不知道為何,向思的眼楮突然酸澀起來,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一個人,早已習慣沒有他,這些日子沒有他,她不也是照樣過來了嗎?可是,听到他這樣問,就好像那唯一的依靠又回來了,一點點小小的委屈都想講給他听。
向思努力眨了兩下眼楮,將眼里的熱意逼了回去︰「挺好的,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頑強的很,只要老天爺不收我,我就能想到千萬種方法生活的好好的」。
牧安從她臉上移開目光,視線落到她手上,斟酌再三,他還是說了出來︰「不要太辛苦了,我慢慢的有了些積蓄,你若周轉不過來,可以先給你」。
向思豁然抬頭,月兌口道︰「不,你少管我」。
不要,不要給我,不要管我,牧安,我好不容易下決心放你離開我的生活,請求你,不要再重新掉入這片深淵中。
她緩緩說道︰「牧安,你和我,不再是這樣的關系了,以後這些話,請不要再說,外人听見,只怕又要誤會」。
牧安眼中瞬間黯淡一片,可最終他還是應道︰「好」。
芳嫂端茶進來,又細細的問了些注意事項,牧安一一的耐心回答。有芳嫂在,氣氛沒有那麼靜默了,直到千巋打完針,牧安交代好一切後才離去。
向思看看時間,距離牧安離開已快一個小時,她估模著時間差不多,這才準備回去。到了門口,屋里卻有手機鈴聲響起,循著聲音找去,千巋的臥室里他剛剛坐過的那把椅子上躺著一只手機,老舊的樣式,黑色樸素的外形,因為用的時間久,外殼很多地方都被磨的掉了漆。
她打開機子,屏幕上閃爍的是一串沒有名字的號碼,她這才敢接起來︰「喂」。
牧安在那頭頓了一會才說道︰「我手機落那里了,你給我送出來,我在蘇園外面」。
向思給芳嫂說了一聲,捏著他的手機下了樓,她原本背著包,想了想,還是將包包放下,先將手機給他,待會再回來一趟便是。
到了樓下,果然看見他在那里,路燈的光芒將他的影子拖的老長,看上去疲憊又孤單。
向思走過去,將手機遞給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說︰「手機都成這個樣子了,換一個吧,這樣的手機不太符合你現在的身份」。還是老式的鍵盤手機,鍵盤上的很多字已經磨的沒有了,看上去破舊過時。
牧安接過手機︰「用習慣了」。他將手機握在手心里,抬眼看她︰「你怎麼現在還不回去?要待到什麼時候」?他原本以為她很快就會出來,可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還不見她的人影,只好借了保安處的電話,撥了自己故意落在那里的手機。
向思抿唇︰「我一會兒再回去,千巋燒還沒完全退下去,我不太放心」。
牧安抬腕看看手表,已經接近十點,這邊路上已很少能看到行人或車輛。他看著她︰「千巋那里不會再有問題,走吧,我送你回去」。
向思咬咬唇︰「我說過,我們已不是這樣親近的關系,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先走吧」。
牧安靜靜的看著她,他的目光一向安靜而溫和,此時,卻帶了些痛意︰「你一定要劃分的這麼清楚?我們已經疏遠到連送你回家都不可以了嗎」?
向思最怕他這樣的目光,卻還是艱難說道︰「是」。
牧安還想說什麼,手中的電話卻響起來,他看一眼屏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什麼事」?
他開的音量並不大,可周圍這樣安靜,不用細心凝听,也能听見里面好听的女聲說著溫溫柔柔的話語︰「牧安,什麼時候回來呀?今天阿姨教我煲了湯,味道還不錯,給你留著呢」。
牧安側過臉去,昏黃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映出些微的冷意︰「我在外面吃過飯了,不用等我」。
「那你現在在哪里?時間很晚了,我過去接你」?
記憶里,許年華從來都是美麗高傲的,向思很少听見她這樣小心翼翼的口氣,她別過臉去,努力不去听不去看。
「不用麻煩,我事還沒忙完,以後再說,先掛了」。
許年華匆忙的喂了一聲,牧安問道︰「還有事」?
許年華似乎嘆了口氣︰「沒什麼事,你晚上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明天閑的時候給我個電話,約個時間我去找你。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我,很想你」。
牧安頓了頓,沒再說什麼,輕輕掛斷了電話。
他轉向向思︰「不管怎樣,今天我送你回去,天有點晚了,我不放心。去把你包包拿來,我在這里等你」。
向思從來都不習慣拒絕他,總是他怎樣說,她便怎樣做。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在他面前,她總是無法堅定的說不。她咬咬唇,心中思緒萬千,可以放縱這最後一次嗎?
正躊躇間,一輛車駛進來,兩道車燈將道路照的明亮無比,也瞬間驚醒向思。
她找回理智,平靜的面對牧安說道︰「現在這個時間也不算太晚,等會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你快回吧,我也要上去再看看千巋」。
牧安知道她脾性,決定的事情是很少有回轉的余地的,他終于沒再堅持,深深看了她兩眼,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向思輕輕呼出一口氣,看著他走的遠了些,這才轉身往蘇家走去。才走了幾步,就听到身後有車輛按著喇叭,她一回頭,車已停在她身旁。
黑色的車窗落下,露出段從偉的臉來,見到她,他一臉笑意︰「老遠看著像,果然是你,這麼晚還在蘇園,怎麼,老大沒回來,你不放心」?
向思聞到一股酒氣,听他話音,就不由得微微探頭往車里一看,果然,另外一邊坐著蘇千里。他閉著眼楮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是否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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