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瑞在門口靜默半晌，終是猶豫著往殿中走去。
「父皇……」
透過層層紗幔，看到床上那人消瘦蒼白的臉，他一陣梗咽，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咳咳……瑞兒……」听到呼喚，晉元帝睜開雙眼，強撐著想要坐起來，卻被獨孤瑞先一步扶住，「瑞兒……咳咳咳……」
「父皇，您好好休息，別說話。」
晉元帝似未听到他的話般，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本是有些散亂的目光因听到他的聲音而忽然亮的出奇，「瑞兒……」
「兒臣在，兒臣在這兒，」獨孤瑞驚慌的回握住他的雙手，「父皇放心，兒臣在這兒。」
「瑞兒，」感覺到掌心中他有力的雙手，晉元帝似松了一口氣，「瑞兒，這許多年委屈你了。」
獨孤瑞眼神一黯，墨黑的桃花眼中是望不見底的淒迷，他頓了一會兒，才苦澀笑開，「父皇，瑞兒不覺得委屈，只是母妃……」
他聲音一梗，卻是說不下去，母妃拼了命生下他，他卻未曾見過母妃一眼，還喚了害死母妃的人母後二十多年，他只覺自己不孝。
晉元帝自是知道他口中的母妃是誰，臉色驟沉，眼中的悲痛怎麼也掩不住，「雪兒……」
初識她是因為她身上有自己所熟悉和迷戀的氣質，那很像白思瑤的氣質，宮中相處這麼多年，他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女人，可是，因為他一意孤行的愛，卻是毀了她。
「瑞兒，父皇的日子不多了……」
獨孤瑞聞言一驚，急急道︰「父皇不可胡說，閻太醫他們定會醫好您的……」可他卻知這話自己都並無底氣。
「呵，瑞兒，父皇的身子父皇知道，早已是強弩之末，」晉元帝無奈笑開，「父皇也早已有意在你和離兒之間選出一人來繼承父皇的皇位，初時父皇的確中意的是離兒，因為他冷靜自持果斷，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也夠狠，當初他和南宮靜的事父皇怎會不知，可父皇為他和南宮敏賜婚時他並未表現出任何異議，可見他可以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犧牲一切，若是離兒坐上皇位，父皇卻是擔心你們幾兄弟喃。」
晉元帝看向獨孤瑞震驚的雙眼，面容慈祥，繼續道︰「父皇子嗣並不多，就只有你們幾兄弟，瑞兒你隱忍，對兄弟和朋友仁善，若是你坐上父皇的位置，父皇也不用替他們幾人操心……」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獨孤瑞除了震驚便是駭然，他閉目掙扎許久，終是雙膝跪地歉然道︰「父皇，恕兒臣不能也不願……」
「你！」晉元帝霍然睜大雙眼，滿目不可置信，無法想象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事，他竟會拒絕，「你可是為了南宮靜？」
「父皇，靜兒被安子宴擄走，如今生死不明，」一想到靜兒可能使用追魂引，他便心急如焚，雖然已讓南宮淳等人前去蒼夏，可是他若不親眼看見靜兒平安，他便難以心安，「兒臣……兒臣想親自去蒼夏將她救回。」
晉元帝嘆息一聲，喝道︰「瑞兒，你怎可如此糊涂，為了一個女人而棄我大晉王朝的百姓不顧，而且你繼承皇位與你救南宮靜根本就不形成任何沖突！若是你繼承了朕的皇位，還怕救不回一個女人！」
他當然知道，他若是繼承了皇位，便可動用軍隊去救回靜兒，可是他的靜兒不會喜歡皇宮的生活，不會喜歡這高高的宮牆囚禁了她的一生，剝奪了她的自由……
「兒臣曾經答應了靜兒，待所有事情結束後，便帶她去藏龍淵那兒隱居，讓她遠離宮廷的生活。」
「你……咳咳咳……」晉元帝完全沒有想到他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不由大怒，大口的鮮血從口中咳出。
「父皇……」
獨孤瑞一驚，連忙起身扶住他顫抖的身子，卻被他一掌拂開。
「你滾，朕沒有你這樣不思進取的兒子！」
「父皇……」
獨孤瑞一怔，眼眶不由自主的紅開，看著晉元帝疲憊閉上的雙眼和失望的表情，心中一陣絞痛，他緘默許久，才深吸氣道︰「父皇，兒臣知道不該這樣惹您生氣，可是父皇，兒臣不希望靜兒成為第二個霍星瑤，或者是第二個母妃，若是兒臣留在皇宮中繼承皇位，以後定會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陸陸續續娶進許多妃子，雖然這些都並非兒臣所願，卻會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那時靜兒每日看著我與其他女子歡笑，若不是如霍星瑤一般被嫉妒仇恨蒙蔽了雙眼與良心，做出許多錯事，便會如母妃一般被人陷害早早去世……父皇，無論靜兒變成那樣都不是兒臣所想看到的，所以希望父皇能理解兒臣的心情，四哥文韜武略樣樣皆比兒臣出色，其實本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父皇您也知道他比我更適合當一位明君，兒臣相信若是父皇能夠為我們幾兄弟妥善安排後路，四哥也定會明白父皇您的苦心而更加勤政仁善。」
獨孤瑞說完後便一直看著假寐的晉元帝，只見他的身子幾不可察的顫抖，他心底忐忑不安，母妃一直是父皇心頭的痛，父皇的痴情卻是害了母妃的性命，而他不希望這些在他和靜兒之間重新上演，他只能辜負父皇的苦心與期望了。
寂靜在屋子中蔓延，昏黃幽暗的燈光下更是讓人沉悶的喘不過氣，獨孤瑞的心越來越沉，眉峰也越蹙越緊，就在他快要沉不住氣時，晉元帝卻忽然睜開雙眼，混沌散亂的雙目中有哀痛與不忍，他漸漸放松一直僵硬的身子，深深嘆了口氣，「瑞兒，去將你四哥喚進來，再讓德明宣你二哥和南宮復、穆青凡幾人進宮……」
他停下喘了會兒，這一晚上發生了太多事，讓他本就衰竭的身子更是難以負荷，可是他卻不得不提起精神將該說的話說完，要做的事做完，不然他怕自己一旦閉上眼，便再也沒有機會。
「父皇……」
獨孤瑞卻是一愣，驚的僵在原地，他忽然明白過來父皇如此心急的召見四哥他們的目的。
「瑞兒……」晉元帝嘆息，聲音有些低，帶著絲苦澀和無奈，「你比你父皇我和你四哥更加痴情，有時便會比我們還要絕情，當初安子宴曾趁夜潛入景辰殿向父皇討要南宮靜，父皇沒有答應，不僅是因為父皇怕他用南宮靜來要挾你和離兒，更是因為父皇知道若是你知道後會丟下這宮中的一切去蒼夏找南宮靜，可父皇不曾想到安子宴仍是暗中擄走了南宮靜。」
「安子宴曾找過父皇您討要靜兒？」獨孤瑞駭然，他沒想過安子宴竟是膽大到敢夜闖父皇的寢殿，甚至明目張膽的向父皇要人，他要救的人究竟是誰？
看出他眼中的慌張與擔憂，知道他現在定是恨不得立馬動身去蒼夏救回南宮靜，可是……
「瑞兒，父皇知道你擔心南宮靜的安危，可是父皇時日不多了，只想在最後這段時間里你們幾兄弟能陪在父皇身邊。」
獨孤瑞聞言大驚，「父皇，您不要胡思亂想，太醫們正在御藥房內忙碌，他們定會治好您的。」
「瑞兒，人有生老病死，即使父皇也不例外的。」
晉元帝語氣平靜，雙目卻是暗淡無光，這讓獨孤瑞心中不安更加擴大。
「父皇……」
他低喃，卻又哽住不知該說些什麼。
「瑞兒，去將你四哥喚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