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父與子(下)
高守禮以「利益」說明自己並不是胡鬧,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憑他在縣學結交的同窗,說不定在春茶、夏茶上市的時候,也能幫襯一二,絕不會讓二房三房血本無歸。但他完全誤解了父親的一片苦心。
「你當為父為何不願意你插手二房三房的事情?」
「父親不是說,怕兒子分心耽誤學業麼!」
「呵呵,你自幼聰慧,換在別人身上處理這些家庭瑣事,怕是頭暈目眩,不知如何是好了。可你……為父自己知道,你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為父阻止你,是不願意看到二房、三房富貴。」
「啊!」
高守禮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了什麼,自己一直敬仰的親生父親,竟然親口承認藏著齷齪的心思,見不得家族的其他分支超過主枝?不應該啊!他臉上的神情變幻,一時驚,一時痛,片刻後,深深的垂下頭。
「父親,一定有苦衷。《》」
「哈哈!」高祈瑞拍了下兒子瘦弱的肩膀,「有些事情,也該跟你說明白了。你跟我來。」
父子兩人來到祠堂。這間祠堂很是小,藏在碧樹掩映之間。空空的屋子只放了幾個人的靈位。最上,是高家長房的上任族長——高勿饒,以及他的兩任妻室梁氏、馬氏。下首,則放著高祈瑞的親弟弟,高祈兆與妻子雍氏的靈位。
高家,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是五十年前遷移來的。
親手上了一炷香,高祈瑞嘆息道,「為父以前跟你說過,我們高家,一個分過三次家。你可記得怎麼分的?」
「孩兒當然清楚。」高守禮道,前(色色小說
「你祖父分了三次家,每次都是把自己的家產平分,你不覺得不公平?若是沒有用這種分法,說不定我們現在的家產至少富裕兩倍。♀」
「祖父是長兄,理所應當照顧幼弟!」
「好一個理所應當!」高祈瑞很是欣慰長子胸懷寬廣,沒有盯著那點失去的家產。但他今天要說的,不是光有胸懷就夠了。「為父相信你將來也能做到……不過,這世上本就沒有誰欠誰的。即便是長兄,也不能次次包容。」
細弱繩線的香緩緩的飄散,那高懸著的高勿饒畫像,仿佛籠罩了一層神秘感。
「你兩個叔祖父和你祖父,是隔母的兄弟。不是一母同胞,那便差了許多。況且家婆……原本是個丫頭,出身十分卑微。你在縣學呆了有幾年,可知道那些大戶人家,嫡出、庶出有多大差別?尤其是那等丫頭生出來的,有些連奴婢都不如。如果沒有那件事發生,你祖父恐怕根本不知道你二叔祖、三叔祖的存在!
五十年前,通河、紅河、敬江突發百年不遇的大水。河水倒灌,淹沒了許多城池。當時你祖父被困在在一處別院中,四周都是茫茫大水,求生不能。」
高祈瑞淡然的說著舊年往事,了了幾句,听的高守禮心驚肉跳——雖然知道祖父一定挺過來了,但當時有多麼驚險啊!險象環生,說不定幾次和死亡擦肩!
「你祖父是騎馬摔斷了腿,心情不暢,才到別院休養。誰知道竟然遇上了……哎,也是命。開始他組織了別院里的奴僕,帶上細軟,用平日里準備游玩的小舟逃生,倒也沒有出什麼亂。不過後期,听說整個雲州都淹沒了,家園被毀,親人不見,人心便散了。有一天他醒來,發現自己身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糧食沒了,值錢的東西沒了。連他那根瓖金的拐杖也被偷走了。」
一個斷腿的,不良于行的人,忽然發現身邊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自己,該是何等著急難過?
「這個時候,家婆帶著你二叔祖父、三叔祖父也在逃命,遇到你奄奄一息的祖父。她一個女人,大字不識幾個,也沒有什麼本事,帶兩個孩子逃生本就艱難了。你祖父把身上僅剩的錢財給了她,讓她自己逃命去。
世上就有這麼傻的人,她拿了錢財,不但沒有獨自逃走,反而卷了幾個破襲,拖著你祖父走了。一路從雲州走來,你二叔祖父和三叔祖父是靠討飯為生,每天討了一丁點糧食,都分你祖父一半。餓不死,也活不長。直到落腳在這高家坡,才漸漸由了起色。」
高守禮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老一輩還有這樣的糾纏,難怪祖父臨終前,念叨二叔祖父和三叔祖父呢!
「可是父親,那你為什麼阻止二房三房富貴?明明有機會讓他們過上富裕的生活!」
「你二叔祖父是什麼人?你三叔祖父是什麼人?」
高守禮沉默了,半響才道,「二叔祖父頗為倨傲,常常傲慢不搭理人。三叔祖父……」
「狹隘,自以為是!爹爹便直接跟你明說,他們都是成不了器的人。你二叔祖父還罷了,他這些年修身養性,比年輕時候不知所謂的狂傲強多了。可你三叔祖父,完全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一個!誰攔了他的路,他什麼都不管,親娘老子都不顧的。偏偏心眼小,愛記仇。三房若是貧窮些,最多被他心里恨上幾日,沒有大是非。可若三房富貴起來,為父都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情來!」
高守禮吸了一口氣,「原來父親擔憂,自己有一日無法替三房出頭,出不了頭,因此才壓制三房的!」
「不錯!」高祈瑞點點頭,轉身看著父親高勿饒的畫像,「那等恩情,比骨肉血親還勝幾分。哦,一並告訴你吧。其實你祖父是有自己的嫡親兄弟。可他們在危難時分,一個也沒有想到你父親,自顧自的逃了。後來,他們懺悔的想讓你祖父回家,認祖歸宗,你祖父拒絕了。」
「當然拒絕。他們這麼絕情!孩兒實在無法想象,要跟他們同處一個屋檐下!」
高祈瑞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那如果為父告訴你,你祖父出身八大世家呢?還是嫡脈的嫡出!」
什麼?
高守禮再一次覺得耳朵听差了,他他,他明明姓高啊,跟赫赫有名的八大世家有什麼關聯?要知道,八大世家,都是數百年的大世家,尋常人想搭上他們家的下人都難。何況是嫡脈的嫡出!陸傅張沈,陳雲安顧,哪一個姓氏不顯貴無比!
「你祖父怨恨本家的無情,便改了姓氏,跟家婆姓高。落籍時把過去的姓氏拋卻了。」
「可是可是……」高守禮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思維混亂極了,理不清頭緒。
「你還年輕,驟然知道一切,恐怕接受不了。回頭細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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