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關,房氏讓其他閑雜人等都散了,自己粉面含霜、「威嚴」的坐在上首。看著一臉懵懂無知的女兒,本想好言問話,可一想到劉氏笑嘻嘻的「夸獎」,心里的火不由自主的往外冒。
「你女兒呀,嘖嘖,最了不起了。知道不,她前兩日住在長房里吃香的喝辣的,不肯回來。婆婆去接她,她繞著大嫂的屋子跑了三圈!婆婆楞是沒抓住她!後來發了火,抓了雞毛撢子想打,你猜怎麼著?人鑽到床底下!還說‘抓不到’。婆婆那麼要強的人,險些憋氣暈過去!回來她往太婆身後一躲,屁大的事沒有!太婆還說她受了驚嚇,把自己的肉湯給她喝了。」
「呵呵,嫂子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元元爬樹是這個!比她大的男孩都不如。看到村後頭的棗樹沒,都是她領著幾個孩子上去摘的!那叫一個靈活啊,手腳並用,蹭蹭就上去了。想要什麼棗兒就打哪里的棗兒!不信你問村里到底小孩,誰不佩服她?」
「上樹還不算什麼,她水里的功夫更是厲害!一夏天,都帶著我家小寶在河里撈魚。什麼泥鰍蝦子可遭了殃了,前幾個月為下水險些被水鬼弄去,婆婆從此不準她靠近水邊。可她嘴上抹了蜜似的,見天說好話,說要撈魚給女乃、女乃補身子,說得婆母煩了,讓誠哥兒跟著,還得水性最好的陳家大郎在才準下水。嘿嘿,你猜這麼著?他們又玩膩了水,改玩抓天下小雀了!」
「那麼大的籮筐,用木棍支撐著,底下撒點小米,等天下的小雀過來吃,他們遠遠的把系在籮筐上的線一拉。就把小雀抓到了。我都看到好幾回了,哎呦,那個香氣啊!小雀月兌了毛放在火上烤,雖說沒有幾兩肉,可吃起來那叫一個香~對了,嫂子,你還沒吃過吧?改天讓你閨女抓來小雀靠著給你吃?」
每一句每一字都好像敲打在房氏的心口上。♀她自幼所受的教養遭到毀滅性的顛覆!天,她的親生女兒竟然變成這種樣子?看看她身邊的三等丫頭,也要體面有規矩些!
深深吸了口氣,現在不是教導規矩的時候。以後時間還長。
「莊嬤嬤來看你了?」
「哦!是!」
高靜媛自覺用的言辭還算恭順,不料看到「親娘」的臉上立刻陰轉暴雨,聲音都在發顫了。「你……收了她給的銀子?」
「呃……」
這是怎麼回事?秋後算賬?算也算不到她的頭上啊。大眼楮閃了閃,仍舊恭順的點頭,「是呀,她硬要塞給女乃、女乃的,說要給我做兩身好看的衣裳。」
童言童語。試圖喚醒母親心中一丁點愧疚——生了四個兒女,唯獨把她丟在老家,不虧欠麼?
可惜,房氏沒有收到信號,她沉浸在「竟然落到要僕人可憐施舍」的心緒中,覺得自己顏面受到極大損害。恨恨一拍扶手。
「那你做了幾身衣裳,給我看看!」
高靜媛一愣,那不過是個托詞。還真的看啊?就算她想做,高老太也舍不得!仔細看著房氏的臉色,她忽然有些心慌——不是心慌房氏遷怒生氣,而是覺得自己跟房氏不在(色色小說
小女孩怯生生的抬眸又垂頭。看著好不可憐。可惜房氏有好妯娌劉氏的「備案」,怎麼會被輕易蒙蔽?反而表現得越可憐無辜。房氏的膩歪心理就越嚴重。
都敢跟婆婆高老太對著來了,還會怕她嗎?
上樹掏鳥窩、下水打魚蝦,這些想一想都覺得眼前黑暗,房氏對高靜媛的品質不抱任何希望,厲聲道,「借故左推右辭的做什麼?還不拿過來?還是說,你謊言欺騙!小小年紀,竟然學得……」
還要指責,忽然想到「養不教父之過」,她跟高郎所出的女兒,怎麼會如此不爭氣!這個孩子,到底隨誰?隨了父母哪一個,都不會今天這樣!
高靜媛無緣無故被罵一頓,心里也有氣。原本她想自己賣萌裝小孩,和妹妹不爭不搶,對兄長尊重听話,跟幼弟愛護疏遠,一家子保持表面的和睦。哪曉得才幾天功夫,裝不下去了!
真奇怪,高家長房二房三房那麼多人,她在任何人的面前想扮演什麼角色就能扮演什麼角色,唯獨在房氏和高祈恩面前……做不到!大概前世也沒有親生父母,不知道親生骨肉之間應該怎麼相處,很是別扭。
可她知道,絕對不是房氏這樣,一上來不問青紅皂白質問不休,更不像高祈恩先入為主……
拐了好大的彎兒,最後才問到要點,「那五兩銀子呢?」
麻木的高靜媛「買糖了」。
「胡說,什麼糖能花掉五兩銀子?快說實話!」
再問也問不出。房氏氣的肋骨隱隱作痛,揮手讓貼身丫鬟林泉和林溪去高靜媛的房里搜。
搜是搜不到的。兩個丫鬟帶回一堆破爛,如掉了腿的木偶女圭女圭,破了一面的撥浪鼓。房氏看到這些,還來不及升起為人母對子女的心酸憐愛,立刻想起劉氏說過的話,
「小元元有好多珍寶呢,每次出門都要滿滿大一包回來,吃的玩的用的。後來婆婆不讓她出門,嫌她看到自己喜歡的就走不動道了,得讓人馱著回來。她啊,每逢集市就站在門口,看到別人經過就要東西。什麼木偶呀,撥浪鼓啊,有一塊糖也是好的。」
房氏不僅肋骨疼,連肝膽也痛,五內俱疲,一下把破爛都掃到地上,「給我丟出去!」
「不行!為什麼要丟我的東西!」
搜,她都不計較了,憑什麼丟她的東西?這些破爛長得很丑,玩它們也很無聊,可要是沒有這些,她怎麼度過漫漫長夜?就靠它們,她才能找到一點童心!
房氏哪里管,林泉林溪兩個丫頭立刻端著東西出門了。
這回,高靜媛眼里再也沒有一絲溫度了。
她想看看,到底房氏還能做到什麼程度?
房氏問不出五兩銀子的下落,比高靜媛還生氣呢!
「你就一個人呆在這里反思下!」。
怒氣沖沖的走了,等丈夫高祈恩回來,她一五一十的說了。高祈恩自然跟她一條心,沉吟了下,「為夫和母親說下。」
高老太面對兒子的疑問,顯得滿不在乎,「她說喜歡銀子玩,就給她玩兩天唄!橫豎不讓她到集市去,她想花也花不了!」
「娘,不是一回事。五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怎能養成孩子的壞習慣,她想要什麼就給什麼?」
高老太對長子言听計從,「好啦好啦,拿回來不就完了,哪有那麼多話!」
等高老太得知小元元的銀子不見了,也惱怒,「你藏哪里了?別等女乃、女乃找到,不然打你的小打開花!」
高靜媛被關了一個時辰的禁閉——這要是換了一個真正六歲兒童,還不得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啊?醞釀了一下情緒,小嘴一咧,就開始嚎啕大哭。
哭,是孩子的專利,打斷孩子的哭泣是很不道德的,除非你是為了怕她太傷心,哭壞了身體,想哄她。不然暴力威脅,太沒人性。
高老太捂住耳朵,受不了的轉頭走開。得,等小元元哭完再說吧。高家其他人也都有經驗的遠遠的避開。
唯獨高祈恩和房氏不知道厲害啊,還要上前講道理,可攤上決心任性、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的高靜媛,什麼道理都是虛無的。她不听、不管,請讓她痛痛快快哭一場。
哭,是最好的發泄。高靜媛哭得累了,就睡著了。
高老太把小孫女抱到自己的屋里,不久,三房的高祈祿來了,臉色不好的送來三兩碎銀子,外加一包銅錢。誰也沒功夫數那些銅錢到底多少,只奇怪這麼干嘛?
高祈祿想到過繼給親大哥的守誠說的話,心里也是氣怒——好嘛,幾個孩子串通起來蒙騙大人!明明早就知道守諾要逃家,就是一個字也不露,害得他到處找不到人,上了老大的火!
可他不能說啊,一說出來,不就等于告訴人,高靜媛做過的事情了麼?小丫頭不知道輕重,一時調皮,說出來一定會受到祈恩兩口子的重罰!但她把五兩銀子給離家的兄長的行為……為什麼要挨罰?
憑什麼要挨罰?
罰了她,良心不安啊!
高祈祿也不知道怎麼說,含含糊糊的說,「幾兩銀子而已,看把孩子逼的!諾,這里是五兩,以後錢的事情不準再提!我代她補上,成不成?祈恩啊,你在外當官這麼久,小元元一個人在老家,你該想想怎麼彌補這些年對孩子的虧欠,不能這樣惹得孩子傷心啊!二伯娘,您這幾天勞累了,回頭多補補身子,再給小元元也炖只雞,我記得她最愛和雞湯了,回頭讓嬌嬌她娘送來。」
打過招呼後,高祈祿走了。
高老太見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手臂高高抬起,又輕輕落下,拍了拍高靜媛的小肚子,「你這孩子……這孩子……」
房氏還要再說,高老太眼楮一瞪,「剛剛祿子不是說了,錢的事情不要再提。你想要,吶,這里的銀子銅錢都拿走!不許再把我的寶貝孫女關黑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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