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心教?房氏氣的險些噎過去。教一個六歲的小丫頭的女紅還需要用心嗎?不,錯了,她怎麼就不用心了?親娘教導女兒還會不用心?
看著妻子雪白的臉色,高祈恩摟緊了胳膊,把懷中的大女兒圈緊,但力度剛好對高靜媛而言是很舒服的,不輕不重,也不用擔心掉下去。她順勢把手臂環在父親的脖頸,行成一個很親密的姿勢——
沒有人知道,高靜媛此刻是很得意的,很新奇的,原來被其他男人抱,跟親爹擁抱的感覺完全不同欸!安全、溫暖,有一種特別的踏實。
前世養父母兒時對她也不差,喜歡的玩具、漂亮的衣裳從來都肯舍得花錢。但,他們從來不抱她。對她的教育總是這樣說「你要靠自己站立,靠自己走路。因為沒有人能替你跌倒、再爬起。」
「人生的道路充滿崎嶇,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你得養成靠自己的習慣。現在的社會不同了,女孩也能出去工作養家。你得有出息,不能想著依靠其他人。」
教育沒有錯,只是……為何到後來卻不肯放她走了?
高靜媛神思一晃,立刻回過神——過去的都過去了,她要活在當下,立即抓緊眼前才對。父親的懷抱,溫柔的港灣,果然名不虛傳啊?
微微眯著眼。
她的神情太過可恨了,房氏在一旁見了可謂是火上澆油,險些將自幼養成的淑女失態破壞——
「夫君,你看看,靜媛她,她竟然拿點心砸林泉林溪!」
高祈恩歪著頭,跟高靜媛面對面。
這是父女兩人第一次靠的這麼近,彼此對視。高靜媛等著責罰。只要從父親的口中說出一個字,恐怕她剛剛升起的一丁點好感就沒了。然後,她覺得自己會像受驚的烏龜,牢牢的躲進殼里,再也不敢相信親情了。
等了半天,她听見高祈恩用沉著的聲音問,「為什麼浪費?」
「浪費?」
思維敏捷如高靜媛,也是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怪她用點心砸人,浪費了糧食!這在農家的確是個大問題。立馬認錯,
「我,我下次不敢了。」
房氏氣的險些背過氣。「夫君,林泉林溪可是我的貼身侍女!」
在大家族而言,長輩的侍從,哪怕是房里的一只貓兒、狗兒,都代表著長輩的顏面。輕易傷不得。房氏覺得,這種行為可以上升到「不孝」,因為是當著她的面前!可高祈恩的心中,親生女兒、兩個外面買來的女僕,有可比性嗎?
再說,林泉林溪被打殘了?還是打得渾身傷了?不就頭發上沾了了點心碎屑嗎?
高祈恩道。「元元還小,犯了錯我們做父母的教她悔改,戒下次也就是了。聖人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元元,你可要記得!」
「知道,聖人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瞧,我不學會了?」
高靜媛愉快的偏著頭。《》眼楮亮閃閃的。
說得高祈恩搖搖頭,也面帶微笑。
晚餐的時候。高祈恩安慰妻子,「孩子這麼大的時候是最不好教,什麼事情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若當她無知,她也有機靈的時候;若當她懂得,她還沒長大。所以,全靠賢妻你耐心。」
房氏無奈的點點頭,「夫君,妾身明白了。」但她同時解釋,女紅不是那麼好學的。當年她五歲,嫡母請了有名的師傅教導,三年內什麼都沒學到,就學一個——坐!能坐上三五個時辰,就算會了一半了。因為女紅不像其他,可以投機取巧走捷徑,耐心是必須的,但凡少一分,也學不出什麼。哪一個優秀的女紅高手,不是把十根手指頭戳得都是針眼兒?
難道會繡了幾朵線條縫好的梅花,就自覺能入門了?
說出去笑掉大牙!
房氏和丈夫就教育女兒的問題上基本一致。只是,再好的夫妻似乎也容易在這方面起沖突。尤其遇到高靜媛這樣鬼靈精型。
接下來兩天,房氏「用心」準備了資料,內容包括不限于《女戒》,前朝女官撰寫的《貞女傳》,並市面上流傳極廣的女子先賢故事集。
這些故事都有一個中心點——賢惠。什麼是賢惠呢,就是把別人的利益置于自己至上。為了救治兒子不惜剜下眼珠的偉大母親,照顧重病的公婆頂著烈日炎炎勞作活活累死的善良媳婦,更有為了守候從軍的丈夫守寡三十年,最後知道丈夫早就故去而一頭踫死的烈婦。♀
很好,這都是些什麼人?
高靜媛心里嘿嘿的笑,指望這些故事燻陶出一個三從四德的新鮮賢惠女,下輩子吧。這一輩子,她已經定了型,沒可能改變了!
對付母親的辦法,不能總是一成不變。高靜媛認認真真的在房氏這里听了兩個時辰的故事,回頭就把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高老太。
高老太听說完了,一腦門的漿糊,「不會吧?你媽讓你跟李家的老蔫似的,被公婆趕到田里做活吭也不敢吭一聲?」
「女乃、女乃,你說得不對,我媽讓我主動去做活,這樣才是賢惠女人。」
「啥?啥賢惠?等等,怎麼鬧糊涂了!小元元,你別騙人啊,那是你親娘,你是親生的娘啊,怎麼會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不教你怎麼對付壞人,居然讓你老老實實被人欺負?」
高靜媛撅嘴,歪著腦袋迷惑道,「元元也不懂。」
正在廚房忙得一頭汗的高老太,越想越不對勁,丟下柴火,「我去跟你媽說去!」
正巧高祈恩也在,高老太開(色色小說
房氏在看到婆婆的一剎那立刻站起來行禮,禮儀規範半點不差——但她不知,其實這里不是高門大戶,她這一套讓人看了不大舒服。太過注重禮節,反而沒那種親熱了。
「婆婆。是的,今日教了靜媛《貞女傳》的故事,是前朝甄尚宮所書,集數代貞潔烈婦的生平撰寫成冊……」
「甭管真上工還是假上工,我只問一句,是不是有個新嫁的小媳婦在田里干活,養她的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
「婆婆,的確有。這是賢女吳慧的事跡。」
房氏還想仔細說一說這個故事如何感人,高老太已經受不了的大叫起來——高家坡有現成的例子啊!那老李家不是什麼東西,娶了個媳婦回來,欺負媳婦沒有娘家,天天欺負。不然,哪有自家男人天天游手好閑,卻讓女人養家的?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所以,高老太覺得媳婦房氏的腦瓜里是不是缺根弦,她是覺得大戶人家出來的有見識,才把小孫女交給媳婦教養。要早知道教這些東西,打死也不能!
「我呸,這還是賢女呢!分明被人當成牛馬了。我說大郎媳婦,你不能這麼教孩子,把孩子教傻了,怎麼辦?哦,將來她和李家的老蔫似的,我閉眼了還好,什麼都不知道。沒閉眼呢,得活活氣死我!」
房氏……無言以對。
怎麼好好的先賢故事到婆婆這里,就成了能活活氣死她的?想要辯解,可婆婆的脾氣一踫就炸,只能忍了。
高老太看到她皺眉忍耐的模樣,心里也不耐煩,瞥了一眼大兒子,「你不是說賢惠嗎?哎,我最近這老腰啊,總是酸疼酸疼。估計是給你老婆婆做壽犯了病。今天的晚飯,你來做吧!也讓我做婆婆的,享享兒媳婦的福!」
房氏︰……
從來沒下過廚房的人,能做什麼飯菜?
高祈恩沒辦法為妻子求情,當著高老太的面,還得說「是,應該的。」
等一桌明顯不是房氏手藝的飯菜上來,高祈恩低聲對妻子道,「母親就是這個脾氣,我們做晚輩的只能體諒了。」
「夫君,妾身曉得。」
雖然有丈夫的安慰,房氏還是覺得委屈。難道她教導女兒先賢列傳也錯了?她真心覺得跟婆母無法溝通!
很快,她會發現,更不能溝通的是她的親生女兒。
繡花磨練耐性失敗了,以先賢教導女兒也被阻止,房氏只好把《女戒》拿出來,逼著高靜媛天天背誦、抄寫。
高靜媛對此也不反對,因為女戒上有不少字,她天天看著寫著,也認得不少。
晚上,她和高守誠、高小寶幾個在一處玩笑,笑鬧聲遠遠的傳出去,「我媽現在教我《女戒》,簡而言之,就是三從四德!」
「啥是三從四德?」
高靜媛斜睨了一眼小堂弟高小寶,高傲的抬著頭,「三從者,元元出門要跟從,元元命令要服從,元元做錯要盲從!四得,元元花錢要舍得,元元生日要記得,元元生氣要忍得,元元玩耍要陪得。」
一串下來剛好是三從四德。高小寶大嘴巴,加上記憶力極好,很快把這三從四德傳揚的大家都知道了。
等房氏從林泉林溪口中听到改編的新三從四德,氣得眼淚只掉,她什麼時候教過這種東西!小丫頭胡亂改成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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