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t市總醫院兒科的方醫生頂著鞭炮聲早早到了主任室。
方醫生是孤兒，沒有親戚好探；方醫生養父在國外，只過聖誕不過年；方醫生是我院青年才俊、海歸人士，要重點培養；方醫生是兒科的黨支部書記，是先進分子，要起表率作用——于是，方醫生的排班每年雷打不動的是三十到初二，法定節假日是哪天他值哪天，三倍工資拿到他手軟。
可惜，疾病沒有節假日，初一一大早，新生兒科就送來先天性哮喘的嬰兒。
嬰兒被送來的時候全身冰涼，手腳發紫，只有微弱的呼吸。方醫生簡單檢查後發現嬰兒是個早產兒，因為出生後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肺部有先天性缺陷，容易受到外界環境變化引發哮喘和肺炎。不過好在送來的及時，經過四個小時的搶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方醫生，病人家屬要求送icu。」護士小高跑過來跟方醫生報備︰「我已經跟他們說嬰兒已經月兌離危險，沒必要住icu了，可是孩子的父親說他們不差這點錢……」
「年初一就送上門個土大款，對我院是個好兆頭啊！」方醫生摘了口罩，抬起手讓助手幫忙月兌下無菌服，在水池邊上嘩啦嘩啦洗手︰「樂意住就讓他住唄！」
按開手術室的電動門，方醫生大步走出來，迎面一對老夫妻就跑過來，連連對著他道謝。方醫生低頭安慰了幾句，再抬頭就看見站在走廊里傳說中不差錢的孩子他爸。
方醫生皺了一下眉，拎起口袋別著的眼鏡戴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孩子他爸。
一米八多的塊頭，黑呢子風衣襯得他寬肩窄腰，男性荷爾蒙激增，方醫生視線掃過他燒包的巴寶莉圍巾，然後定格在他那張充滿雄性魅力的臉上，心里禁不住「呵呵」了一聲。
「小毅，過來謝謝醫生！」男人的母親朝他招手。
「還沒做親子鑒定了，誰知道是不是野種！」男人嗤了一聲，散漫地踱到方醫生面前，伸出右手︰「多謝醫生了，呃……說起來，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方醫生笑而不語，握住他的手時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嘖……百達翡麗，我記得之前還是勞力士金鑽，看來韓老板賺大錢了？」
「小毅，你和醫生認識？」男人的母親讓方醫生說蒙了，扭頭看著自己兒子，而這位兒子皺著眉死盯了方醫生好半天，把他笑靨如花的臉在腦子里碾碎了又拼上好幾遍，依然……沒印象啊！
「阿姨，是我和韓老板認識，只不過是在雜志上。」方醫生真誠地笑了︰「三十歲就創業成功的韓毅嘛，經常上財經周刊的！」
「哎呀，這也算有緣啦，讓小毅請你吃個飯吧，以後少不了麻煩你呢！」韓家阿姨很激動，但是方醫生禮貌的抽出自己的手︰「改天吧，阿姨，我還要值班。」說完，禮貌地朝著二老笑眯眯地點點頭，就沿著走廊走了。
和男人擦肩的時候，方醫生看了他一眼，目光依然是溫和的，眼楮深處卻沒有一絲溫度。他伸出手，四根手指彈鋼琴似的動了動，用嘴唇做了個拜拜的口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吻。
叫做韓毅的男人愣住了，這個動作……他肯定在哪里見過。
*
方醫生全名是方華，剛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是t市總醫院兒科的主治醫師。
韓毅賴在兒科收費處，一邊跟值班的小護士打听方華的基本信息，一邊在腦子里搜索，這個方醫生全身透著一股子招人的勁兒，絕不可能是一般朋友，因為他韓毅絕對不可能放過這麼對口味的男人。
情人？
韓毅的記憶力還算不錯，雖然他交往過的人不少，但他至少記得相貌特征，這個方華跟誰也不吻合。
一夜？
這種質量的男人按理說他不會這麼浪費吧？
難道是身體上不太合得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韓毅腦子里無恥地耍著流氓，表面上卻是風度翩翩，接過護士妹子遞來的表格，很有互動地填表——這是一張親子鑒定的審查表，韓毅明顯發現妹子看到表格上的內容後，對他的熱情度下降了不少。
大過年的也真夠晦氣！一大早被一小屁孩子堵在門口，還自帶一封身份證明信，非說是他兒子……大爺的，他每次都做好安全措施妥妥的好麼！
還有他想孫子想瘋了的爹媽，這也信？催命似的揪著他一路開到醫院，頂門看病……
這還不是最糟心的，現在他這麼風流倜儻的成功男人往這一站，竟然所有美女護士都當他透明的，免疫了一樣該干嘛干嘛，好不容易跟他說句話，開頭都是︰您好，您是孩子的父親吧？
韓毅此時此刻只感覺腦門上貼了三個黑體大字︰坑爹啊！
「先生，您在這里簽個字，去一樓抽血。鑒定結果一周後來取就可以了。」溫柔的小護士遞給韓毅一支筆，眼楮里全是對父親的尊敬。
「謝謝。」韓毅抽了抽嘴角，覺著這要是鑒定匹配了，他這輩子就算栽了。
*
方華和韓毅的第二次見面是在icu重癥監護室。只不過一個在玻璃房子里，一個在玻璃房子外。
韓毅是個渣攻，這是方華六年前得到的教訓。
當時方華還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在回國的飛機上認識了韓毅，方華剛剛和大學時期的暗戀對象表白失敗，正處于療傷期。韓毅帥氣、風趣，人又豪爽，兩個人一見如故，交換了號碼，那天之後，每天晚上都會短信交流幾句。
那之後，韓毅約方華出來過很多次，彼此也都很愉快，雖然方華每次都拒絕他去酒吧續攤的提議，但韓毅依然紳士地送他回家。雖然沒有挑明，但韓毅的甜言蜜語和彼此相處的態度已經讓方華認為兩個人是默認的情侶模式。
聖誕節的時候，方華因為暗戀對象的一個電話情緒低落，在酒吧喝得爛醉，韓毅接到他不小心按錯的電話，立刻過來接他，結果方華稀里胡涂地不僅被韓毅送回家，還直接送上了床。
第二天，方華對抱著他親親模模的韓毅說︰「韓毅，我們正式交往吧？」
韓毅卻回答他︰「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合則來，不合則散，誰也別給對方壓力。」方華沒有說話，韓毅有點不耐煩了︰「我先去洗個澡，你好好想想，別這麼玩不起！」
韓毅就這麼走了，方華拿起韓毅的手機，想刪除自己的號碼，卻發現韓毅給聯系人都分了組——j□j、一夜、情人……他的組別是︰隨便玩玩。
呵……他以為自己是被誠心誠意追求，還半推半就把自己送出去，結果就落了個隨便玩玩？
方華當即刪了自己的號，也把自己手機里韓毅的號永久刪除，等韓毅出來，他把衣服扔給他，告訴他可以滾了。韓毅也沒糾纏，哼了一聲，滾得非常干脆，估計也沒把他方華放在心上，他不過是他想約炮的時候，手機聯系人里那幾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但是韓毅卻給方華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他徹底改變了方華二十多年來單純美好的愛情觀。
暖房里小嬰兒發出咿呀呀的聲音，方華回過神，查看一下各項指標，然後低下頭仔細觀察著韓毅的兒子。
五個月大的嬰兒跟小猴子似的，還不如新生兒個頭大，臉上沒什麼肉皮膚也不好，可憐巴巴的長相跟韓毅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方華不禁想起韓毅的親子鑒定申請，如果鑒定基因不匹配這小猴子就得把剛含進去的金湯匙吐出來了。
嘖嘖，真可憐！
方華輕輕戳了戳小猴子軟綿綿的臉，小猴子伸出藕節一樣的小短胳膊揮舞一下，方華用食指撓了撓他的手心，小猴子立刻攥緊了他的手指。
方華正玩人家孩子玩的不亦樂乎，忽然听見重癥監護室的玻璃咚咚咚被人敲了幾下，他抬起頭，就看見韓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方華立刻響應給他一個燦爛的笑臉，然後不動聲色地抽回調戲人家兒子的手。
*
「韓先生來看兒子啊，孩子媽媽沒一起來？」走出icu監護室，方華兩只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倚在透明玻璃上望著韓毅。
六年了，他已經褪去當年的青澀，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知道怎樣的姿勢可以顯得身材性感，他也知道怎樣的眼神最能勾起對方的**。他方華不需要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站著，也是無聲的引誘。
而韓毅是最容易上鉤的那種人。
「方醫生，我還單身呢，哪來的孩子他媽！」韓毅尷尬地維持著紳士微笑︰「等鑒定結果出來了，我一定得抓出這個惡意栽贓的人！」
方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敷衍地「哦」了一聲。韓毅沒有繼續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他從大衣內襯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方華︰「方醫生，咱也算有緣了，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你別跟我那麼客氣，先生什麼的怪別扭的，叫韓毅就行。」
韓毅的名片很精致，方華捏著觸感很好的紙片貼在鼻尖上，有一股淡淡的燻衣草味。他看不出他們之間哪里有緣了，最多算個冤家路窄吧？
「那我也叫你方華了？」看對方沒什麼反應，韓毅主動套近乎。
「你隨意。」方華聳聳肩，把名片放進口袋︰「可惜我沒帶名片……給你留個電話？」
「好啊！」韓毅掏出手機，卻發現方華從胸口口袋拽出一支鋼筆。
方華的目光從韓毅手里的土豪金一晃而過，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拉開他的羊絨大衣，里面是一件天藍色的襯衫，看上去價格不菲。方華有些調皮地笑了笑，剛旋開鋼筆，手腕就被韓毅抓住了。
韓毅的表情似乎在說，我襯衣很貴的親！
方華僵著動作跟韓毅對視，韓毅嘆了口氣，無奈地笑著拉過方華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寫吧！」
方華低下頭，指尖按住韓毅左胸的口袋，抽回右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機號寫在他心髒脈動著的地方。
藍灰色的墨跡慢慢滲入高級襯衣，化成一個個髒兮兮的墨點，舒坦的感覺也像墨水一樣，在方華心里一圈一圈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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