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你不必為她說情。」太後本在怒中,可對著蘇槿顏語氣卻很是和藹。
「太後,嬪妾並非要為花蕊夫人說情。妃嬪有失太後責罰本是天經地儀之事,我只是覺得將她禁足在清和宮似有不妥……」
她,想干嘛?
「那依你,將她禁在何處妥當?」太後眼含詢問,想了想說道︰「雖然她奉膳不當致使昶兒染恙,但罪不至入禁芳苑……」
禁芳苑,乍听這三個字,我如五雷轟頂,就為這麼個小事便要將我投入冷宮不成?
「不是的,太後。皇上寵愛花蕊夫人,夫人雖有奉膳不當之失,但想來不知者不罪,就算有錯也是下人做事不當。今日太後欲將她禁足實是情有可原,不過若皇上因此與太後起了爭執反而損了母子情份,再者清和宮乃太後起居之處,攪擾起來實不利于太後休息。所以,我想向太後請旨,讓花蕊夫人到我飛鸞閣暫住些日子,皇上那里就說是去幫我抄錄《華嚴經》,實則是禁足反省……不知,太後意下如何?」蘇槿顏說得甚是溫柔和婉,可我听著卻是句句心驚,她,她為何要我去她居處?
「嗯,還是顏兒想得周到。」太後點了點頭,道︰「那就依你。徐妃,從今日起你就移居飛鸞閣,每日隨蘇充儀抄錄佛經,無我懿旨不得擅自出入,更不許見皇上,听到沒有?」我呆呆听著,跪在地上,這樣就將我禁足了麼?保元,保元若知道……
「太後,皇上那里怎麼說?」靜宜憂心忡忡的望著我,插話道。
「皇上那里哀家自會去說,近來他也太過胡鬧了,難道他連我這個母親的話都不听了不成?素錦,你去告知掖庭局收了徐妃的綠頭簽,她要靜心抄經,不宜侍候皇上。」太後說著,眼楮直直望向我。
此刻我的心便如同被冰涼的海水包裹著,只有一個聲音在心底盤旋︰保元,保元,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這深不見底的宮里,見不到你,我又該怎麼辦,怎麼辦?
太後又道︰「顏兒,皇上那性子,保不準會跑到你飛鸞閣胡鬧。若他來,你不許讓他見徐妃,听到沒有?」
「是,嬪妾明白。」蘇槿顏襝衽行禮道︰「過會兒皇上下朝想是會過來請安,若撞見反倒不好,嬪妾先帶花蕊夫人回去了。」說著,移步上前來扶我。
她的手那樣涼,就像她一慣在人前的表情,我好似個木偶般任由她拉著朝門外走去,出門時卻見李艷娘立在門邊,嘴角擒著輕薄的笑容︰「喲,還是蘇充儀聰明呀,這麼一來皇上還不三天兩頭往你住處跑,邀寵邀到這份上,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蘇槿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側身略施了個禮,繼續扶著我向前走。李艷娘歪了歪嘴,冷笑道︰「別得意得太早,小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著一摔簾子,走進殿去。
我望了望走在身側的蘇槿顏,她臉上看不出喜怒,瓷白細致的面容有著一般女子少有的淡然之態,她靜靜的走著,過門時還輕聲嚀囑我小心腳下……
這樣一個女子,難道她真會如李艷娘說的那樣,利用我向保元邀寵不成?若不是,那她為何要向太後建言讓我住到她飛鸞閣,她在想些什麼?她到底要些什麼?
萬幸太後未再責罰知秋,待我到得飛鸞閣時,她和茗兒隨後也到了。見她面上尤自紅腫,我心里萬般難過抱歉,原來在這宮中自己稍不留神便會因自己害了別人。
蘇槿顏見狀吩咐宮女听雨取來傷藥,我執意親手幫知秋敷上,又吩咐茗兒送她去休息。
飛鸞閣臨水而建,翼然于龍躍池邊,是個型制較小的獨院樓閣,共有上下兩層。蘇槿顏臥房在二樓上東面廂房,現下她吩咐內監、宮人將二樓中間正房收拾出來給我住,西廂是書齋,里面滿滿俱是佛經。
我坐在窗下看著宮人忙碌,心中萬般悲苦委屈,可卻不願人前落淚,強自隱忍。不多時內監、宮人退下,蘇槿顏雙手捧著疊經書走了進來,她將書放在我手邊道︰「這部《華嚴經》太後欲避暑離宮時,帶往等慈院供奉三寶所用,故而需在六月初八日前抄完,還請夫人多多幫忙。」
我望著手邊佛經呆呆出神,卻听蘇槿顏又在耳邊輕聲道︰「佛法能靜心生慧,如今情勢非常,娘娘切莫要自苦。」說畢向我施完禮,徑自去了。
執筆在手,翻開佛經,卻待見到「如是我聞」之時,淚如泉涌,筆尖濃墨滴諸紙上,點點如淚,我丟下筆伏在桌上痛哭失聲……
哭了一陣子,心里方覺得舒服了些,抬頭拭了拭淚。想著哭哭啼啼也不是個法子,還讓人笑話了去,便又吩咐茗兒重新研磨鋪紙,定定神,舉筆開始抄經。
寫了不多時,卻听得樓下吵鬧。是保元,我激動的站起身來,就要跑出去,卻不想房門緊鎖……蘇槿顏冷靜細致的聲音遠遠傳來︰「皇上恕罪,太後有旨花蕊夫人助嬪妾在飛鸞閣抄經。」
「抄經便抄經,在重光殿抄也可以……」保元的聲音听起來隱隱已有怒意。
「回皇上,此部經書是太後發願供奉等慈院諸佛菩薩所用,為顯供奉三寶之誠意,太後特下嚴旨,抄經之人要沐浴齋戒,遠離世俗之事,故而……」蘇槿顏語氣鎮定從容。
「豈有此理……」保元似也不敢違背太後旨意,「蕊兒,蕊兒……你出來讓朕看看。」他揚聲喚我。
我雙手死命的拉著門栓,淚水順著臉龐流到口中又苦又澀,因用力過猛,小指甲齊根折斷,鑽心帝痛。茗兒心急,抱著我的腰,哭勸道︰「姐姐,姐姐……你別這樣,別這樣……」我的心那樣的痛,痛得仿佛就快要死去一般。
「太後駕到……」
「皇上!」太後嚴厲的聲音傳來,「隨哀家回清和宮去。」
「母後」
「難道你連為娘的話都不听了嗎?」太後提高了聲調。
靜默片刻,蘇槿顏的聲音傳來,「恭送太後、恭送皇上……」屋外漸漸安靜下來。他走了,他走了……我軟軟的依在門上,只覺得整個人仿佛要窒息了,一顆心憋的生疼,疼得連背也跟著抽疼起來。
保元走了,自此再也沒有來過,我坐在桌邊默默地抄寫著佛經,無論誰來也不說話也不抬頭。
午膳送來,又原樣抬了出去,茗兒急得只會哭,知秋在身後長吁短嘆。
晚膳是蘇槿顏親自送來的,她默默奪下了我手中的筆,將我拉到桌前坐下,又親手給我端了碗粥,道︰「娘娘不顧念自己,也要為皇上想想,若太後知道你絕食相抗,只怕又要生出事端。」說罷,起身便走。
我機械地端起碗,慢慢喝著,茗兒一邊拭淚一邊為我夾些小菜放到碗里,我失魂落魄的統統吞咽下去,只覺得口中苦澀,亦不知道吃下去的是我的淚還是粥!
晚間掖庭內監宣報,點燈迎仙宮,皇上召韓昭容侍寢……心里某處「轟」然倒塌碎了一地。他,還有別人。我,怎麼忘了……
第二日,他沒有來,掖庭報,皇上夜宿迎仙宮……
第三日,皇上夜宿迎仙宮……
我氣,我恨……這深宮
淚,似已流干,不再有了。
我整日地發了瘋似地不眠不休地抄錄著經書,任誰相勸都不听。
蘇槿顏卻一次都未勸過,只是到用膳的時間,她便會來把我手中的筆奪了,然後吩咐宮女將飯食抬到我面前。若我不吃,她便帶著所有人抬著飯食跪在我面前,直到我吃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