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我的詩來要曲譜?」我滿面狐疑望向伶人青芷,「青芷,李艷娘拿了什麼詩來要曲譜?」
青芷聞言恭恭敬敬奉上花箋,我凝神一看,果然是我前日信手寫的︰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宮才唱未知名。盡將觱篥來抄譜,先按君王玉笛聲。
原來李艷娘那蠢女人是為了這個巴巴的來要曲譜,難不成她還真以為保元制了什麼新曲不成?
失笑間我不禁有些同情這無知女人,許在她心里除了爭寵一事外再無其它了。
我放下花箋,問道︰「那後來又怎麼會責罰瑞兒?」
青芷道︰「李修媛索要的曲譜我二人確實不知,可她卻道我們有意欺瞞,正不高興間又發現失了金釵,便命我二人幫她尋找,可找來找去俱都不見,修媛便道我二人偷藏了她的金釵要我等交出來,我與瑞兒百口莫辯,只得寬衣以示清白……」說到此處,青芷已是淚流滿面,我亦听得怒火中燒,這個李艷娘確實太過份了。
「瑞兒年幼,又剛進宮,故而不願寬衣讓宮人搜查……李修媛便以此坐實瑞兒便是偷釵之人,罰她在大日頭底下跪算盤珠子……趙司樂見瑞兒可憐卻又救她不得,只得等李修媛走後,命她跪到銀杏樹下蔭涼處去……卻不想……」青芷說著不時用手袖拭淚,我望向床榻上面白如紙失魂落魄的瑞兒,心里就好像有團火球在翻滾,這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卻平白遭遇了這樣莫須有的污辱。
「後來瑞兒不知為何竟昏倒了。」趙靈悅接口道︰「奴婢便命人將她送回房中,不想這孩子好象中了邪似的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說銀杏樹仙是個青衣男子,一會兒又說李修媛的金釵不是她偷的,一鬧一整又喃喃的念道‘尋釵卻向東南枝’,奴婢實在沒有辦法才壯著膽子厚顏去請娘娘。」
「尋釵卻向東南枝……」我喃喃自語,心中電光火石,這似乎是有人在提醒李艷娘所失金釵的去處。
我起身走到瑞兒床前,握住她的雙手盡量語氣溫柔的說道︰「瑞兒,別怕,我是花蕊夫人,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我可為你做主。」
瑞兒木然空洞的眼神沒有焦點,看得我一陣心酸。
「娘娘……」茗兒怕瑞兒神智不清傷到我,欲扶我坐遠一些,我搖頭拒絕,繼續輕聲安慰著這可憐的小姑娘,突然瑞兒仿佛回魂一般,死命的抓住我了的手,她神色驚恐的哀求道︰「娘娘,娘娘,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樹仙說了您能救我……樹仙說了……」我從未料到一個小姑娘的手勁會這般大,她的手指仿佛都要嵌到我的皮肉中去了,那仿佛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繩索的表情卻令人不忍將她拂開。
「好,好,你別怕,本宮一定救你,你別怕……」我忍痛安撫道。
「李修媛說,若我明天交不出金釵,就要把我的手剁了……要把我丟到亂葬崗喂野狼……樹仙說了,只有花蕊夫人能救我……樹仙說‘尋釵卻向東南枝’……樹仙說娘娘知道……」瑞兒顯然被嚇壞了,她在極度混亂不安的說完這些話後,整個人向後一仰,又昏了過去。
我撫著已呈青紫的手腕,回身吩咐茗兒去請凌軒過來,今日之事確實太過詭異,一時我亦半刻理不出頭緒,只能等這小姑娘恢復神智後才能問個明白。
步出廂房,抬頭卻見宜春院中綠蔭如蓋,枝葉間傳來鳥鵲清脆的鳴叫聲。
忽想起在現代時有看過文章介紹說澳大利亞有種園丁鳥會偷發亮的東西,似乎烏鴉和喜鵲也有這個習性,莫不是李艷娘的金釵是被鳥兒拾去了?
不及多想,我吩咐趙靈悅安排宜春院中諸人去察看院中樹上的鳥巢,特別是烏鴉和喜鵲的巢,結果不出所料,果然在院東南角門邊的一個喜鵲窩里找到了枚金釵,還並著些銀耳環、銀戒指等物。
見此情形,在場眾人皆拍手驚呼,只道原來宜春院中的慣偷竟是只小小的喜鵲,往昔因失了手飾而相互猜忌的伶人,此刻也都面帶愧色彼此致歉,再到後來,眾人竟圍到我的跟前拜謝不止,倒教我生受了許多的感激的話卻又解釋不得。
尋到了金釵本是好事,可惱那李艷娘太過囂張,我原本欲親自去尋她算賬,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需與那樣的人多費口舌,便寫了首小詩並著金釵交與趙靈悅,讓她送去給李艷娘,希望這女人今後能學會收斂些才好。
凌軒看過瑞兒說只是驚嚇過度,施過針炙又開了定驚安神道藥。見我手腕淤青不由面露責備之色,取了藥膏讓茗兒與我敷上,更千叮萬囑一番方才離去。
「樹葉初成鳥護窠,石榴花里笑聲多。眾中遺卻金釵子,拾得從他要贖麼。」長春殿內,保元听我吟完還釵詩,早已是笑不可抑,伸手將我攬住道︰「還是我的蕊兒冰雪聰明無人能及,不但能歌善舞而且還有查疑斷案的本事,比朕朝中刑部那干人可強多了,只就一點不好……」他笑咪咪的賣了個關子。
「蕊兒哪里不好了?孟郎倒說說。」我聞言嘟嘴嗔他。
「常言道‘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這方有識人之明,可我的蕊兒卻偏偏要寫首詩給那大字不識一筐之人,這可不就是一點不好……哈哈哈……」保元挑了挑眉,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
「呸,若說識人不明也應是孟郎,你倒說說那大字不識一筐之人是你的什麼人呀?」我咬唇巧笑,歪著頭等他回話。
「啊?好呀,小東西,又敢來繞帶朕。」保元俊臉一紅,伸手就來胳肢我。
我從他懷里躲開,刮著臉笑道︰「好賴皮的一個人,說不過便只會動手,安不知‘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呵呵……」
「好嘛,那朕這就來動口……」保元佯裝成一付大老虎的模樣向我撲來,我嘻笑著不住閃躲,一時間殿內笑語歡聲,只引得窗欞上的鳥兒也不由駐足觀看。
翌日,我去宜春院看過瑞兒後又繞道至老銀杏樹下,撫模著粗糙的樹干,不由得想起了那抹淡漠的青色身影,他果然不是人嗎?
離絡,對了,他說他叫離絡……抬起頭,樹間光有些晃眼。
「夫人可是在跟樹仙說悄悄話呢?呵呵,呵呵呵呵……」一陣不懷好意的嬌笑從身後傳來,言語間掉釁意味道明了來者是誰。
「李修媛的釵又丟了?」我不願回頭,只涼涼說道。
「你……哼,天知道,是不是花蕊夫人有意幫那些下賤伶人。」李艷娘咬牙恨聲道。
「喔,原來李修媛是看天氣好,想來宜春院讀《女誡》呢。」我緩緩回身,冷冷望著身前表情忿恨的女人。
「你……」
「你什麼你,見了花蕊夫人不請安見禮也就罷了,還敢出言不敬,我看修媛娘娘的《女誡》是白讀了。」茗兒這長春殿大宮女的架子這會兒可是十成十端足了。
「你個小小的宮女,竟敢這麼說話。」李艷娘惱羞成怒,舉手欲打茗兒,卻被我冰冷的眼神壓得生生收回了手。
「李修媛,你不呆在自己宮里,到宜春院來做什麼?」見到她我由不得頭痛。
「都說我的金釵是被鳥撿去的,我卻不信,哼,我今天就是特意來弄明白是不是有人在這里裝神弄鬼。」李艷娘一雙如絲媚眼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你欲如何?」
「我要把這宜春院所有的鳥巢端了,這樣既教訓了那些沒眼力見的笨鳥,二來從此也讓賊人沒了栽贓的對象。」李艷娘斜著嘴笑得甚是得意。
「你……」我聞言氣結,沒見過這麼不講理又愚蠢的女人,「你敢,無故傷生,你也不怕報應」。
「花蕊夫人,大蜀律例中可沒有孽規定不可以端鳥巢的,再說若果真如夫人前日所言,這些鳥鵲會偷東西,那麼留在宮中豈不成了禍害。」李艷娘振振有詞道。
「李艷娘,本宮命你現在馬上離開宜春院,若這院中及宮中有一處鳥巢被毀,本宮定要將你無故傷生的惡行稟報皇上。」
「哼,你稟報皇上我也不怕,你……你……若太後在宮中你還敢這麼仗勢欺人嗎?」李艷娘顯然也怕我去將此事告訴保元。
「太後宅心仁厚,又篤信佛教,若她知道你無故傷生,試問結果到底會怎樣?」
「花蕊夫人,你阻我端鳥巢,是不是怕人知道你芙蓉歌社其實就是賊窩。」李艷娘突然調轉話頭,一味胡攪蠻纏。
「大膽,你今日是有意與本宮為難……」我被這愚婦氣得血氣翻涌,正要發作,卻見不知何處飛來一只黑羽黃口的小鳥,只見這鳥兒撲向李艷娘的頭顱,叼起她發間一枚藍寶石頭釵,撲稜著翅膀飛上了老銀杏樹。
事出突然,李艷娘嚇得怪叫連聲,待她發現鳥兒叼走了頭釵時,更是急得一陣亂嚷。